晚年毛澤東(右)與周恩來。(網絡圖片)
鄧有了權後幹的一件重要的事,是把提高人民生活水準擺上議事日程。文革中,誰提生活水準誰就是搞「修正主義」。在毛澤東統治中國四分之一世紀後,絕大多數人的生活仍困苦不堪。即使在相對優越的城市裡,衣食等必需品都處於嚴格定量之下。說到「住」,三代同室的情況比比皆是。城市人口增加了一億,但蓋的新房子寥寥無幾,老房維修幾乎不存在。一九六五到一九七五年的十一年間,整個城市建設的投資,包括水、電、交通、排污等,不到同期以軍工為核心的重工業投資的百分之四。這些年中,對醫療、教育的投資,比中共上臺初期本來就小得可憐的比例,還少了一半多。農村更是一貧如洗,大多數農民吃不飽飯,有的地方成年大姑娘沒有衣服穿只得赤身裸體。「革命聖地」延安,老百姓比四十年前共產黨剛到時還窮。延安城裡滿是飢餓的乞丐,有外國人來瞻仰聖地時,官方便把他們「收容」起來,遣送回鄉。
毛澤東對他的「子民」的境況知道得清清楚楚。從收集下情的管道來的文件,毛每天都讀,或是讓人念給他聽。一九七五年九月,他對越共領導人黎筍說:「現在天下最窮的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哪怕越南燃燒了三十年不停的戰火,經歷了美國的狂轟濫炸,中國人還是窮過越南人。然而,當鄧小平設法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生活時,毛的「四人幫」卻說:「寧長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鄧干的另一件事,是使荒蕪的文化領域有了點生機。這時上演了幾部劇情片。儘管它們無一不是歌頌共產黨的,江青仍然對它們橫加攻擊,用漂亮女演員也成為罪名。
老百姓看不到電影,毛卻想看什麼就看什麼,「解放後」的,「解放前」的,香港的,西方的。他特別喜歡坐在家裡欣賞戲曲。名角兒們便從流放地被召回,在空蕩蕩的北京電影廠、電視臺攝影棚裡,專為毛錄音拍戲。沒人對他們解釋為何來演唱這些早就被禁的「反動黃色」的東西,只有人警告他們不許問問題,不許交談,不許向任何人提起。錄像由電視轉播車從毛的住宅外,直接發送給毛獨家欣賞。
因為他的政策,鄧小平不時同江青發生爭執,有時拍桌子罵她,成了除她丈夫外這樣對待她的第一人。鄧也當面對毛譴責江青,並鼓勵電影導演和其他文化人給毛寫信告她的狀。鄧的做法就是否定文革,而毛把文革看作他一生做的兩件大事之一(另一件是把蔣介石趕到臺灣)。毛不能讓鄧得逞。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他要鄧主持做一個肯定文革的決議,等於要鄧自己把自己限制起來。
鄧拒絕做這個決議,說:「由我主持寫這個決議不適宜,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他是當著一百三十名高級幹部的面說這番話的,態度強硬。毛只好放棄做決議一事。但他同時也決心再次打倒鄧小平。
周恩來、葉劍英都曾勸鄧不要操之過急,等毛死了再說。但是鄧不願意等,他估計他可以逼毛讓步。鄧看到的是毛的極度衰弱,但他見不到的是,在這衰朽的軀殼下,毛保持著不可摧毀的意志和慣有的老謀深算。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七十八歲的周恩來去世。鄧的主要盟友一死,毛馬上行動,把鄧的職務實質上解除,將他軟禁在家,在全國搞「批鄧」。對葉劍英,毛也同時下手,以「生病」為名拿掉了他的軍職。毛指定「老實」不起眼的華國鋒接替周恩來,同樣不知名的陳錫聯代換葉劍英。毛用他們而不用「四人幫」是因為「四人幫」太不得人心,毛希望盡量減小對他決策的阻力。
周恩來的死成為導火線,點燃了舉國上下長期壓抑的對文革,乃至對毛的奔騰怒火。頭一年,鄧在台上時,「謠言滿天飛」,把周塑造成一個為老百姓嘔心瀝血,跟「四人幫」鬥爭,受「四人幫」迫害的悲劇英雄。人們對他的死表現了真誠的悲傷。媒體受命低調宣傳,大家更加憤慨。當周的遺體從醫院運到八寶山公墓火化時,北京一百多萬人自發肅立幾十里長街兩側為周送行,形成了毛政權下從未有過的壯觀景象。追悼會那天,就連毛謹慎寡言的秘書張玉鳳也問他:「主席你是不是去參加總理的追悼會?」毛翹了翹他半癱的腿,說他走不動。可人們把毛不出席看作是他故意貶周。不久後是新年,毛的住宅放了鞭炮,中南海裡的人悄悄傳說,這是毛在慶祝周的死亡。
四月初,火山終於在清明掃墓時分爆發。人群彙集在天安門廣場,用花圈與詩歌悼念周恩來,聲討文化大革命。同樣聞所未聞的是,人群搗毀了企圖清場的警車,放火燒了「四人幫」組織的民兵指揮部。這場暴動,就發生在離中南海咫尺之遙的地方。
毛政權用血腥手段恢復了天安門廣場的「秩序」。江青喝茅台以資慶祝,毛批示:「士氣大振,好,好,好。」鎮壓在全國進行,不過已是強弩之末。
雖然鄧小平並不是天安門抗議活動的後臺,可是廣場四周松樹上掛的許多與「小平」同音的小瓶子,叮叮噹噹地響著人群對他的擁戴。毛害怕鄧同人民結合起來,下令把鄧從軟禁的家中抓走,關在北京的另一個地方。
毛沒有用殘酷的方式來對付鄧,相反地,他發話要保護鄧。這並不是因為毛對鄧念念不捨,他是怕鄧在軍隊的追隨者憤而採取激烈措施,威脅到自己的權力和生命。軍隊實際上仍在葉劍英的掌握中。葉在西山住地,每天接見川流不息的軍隊將領,直接針對毛的話,說他沒有病,「誰也休想趕我走」。在朋友中間,葉對毛的稱呼已不再是尊稱「主席」,而是「拿摩溫」,英文number one(「一號人物」)的音譯。雖無貶義,也是不恭。
在葉的住處,將帥們半公開地討論他們應該採取什麼行動。外號「鬍子」的王震將軍對葉說:把「四人幫」「弄起來不就解決問題了嗎?」因為怕竊聽器,葉打著啞謎,先伸出右手,握緊拳頭,豎起大拇指,向上晃兩晃,然後把大拇指倒過來,往下按了按。「鬍子」將軍猜明白了:大拇指指的是毛,他在世時不宜輕舉妄動,等去世以後再說。「鬍子」將軍找到他從前的下級汪東興,代表軍方囑咐他要保護好鄧小平。
毛清楚西山裡出出進進在搞什麼名堂,但他在軍隊新任命的人完全無力抗衡,他本人命在旦夕,無回天之力。他只好聽之任之。就在這樣焦躁無奈的情緒下,他的心臟病六月初大發作,把他擱在死亡的門口。
毛的病危通知發給了政治局和主要大夫。當時鄧的夫人因眼疾住在專給高層——包括被打倒的高層——看病的三〇一醫院,一位跟她親近的醫生把毛病危的消息告訴了她。這樣一個絕密消息馬上被透露給主要政敵,標誌著毛的鐵腕已鬆弛到何等地步。鄧一得知這個消息,就在六月十日給毛寫信要求回家,等於是要求釋放。
毛不敢拒絕,在月底病情好轉時答覆:「可以同意」。鄧的歸期被延遲了幾天,因為朱德元帥在七月六日以九十高齡去世。朱德在文革中受了不少罪,毛怕他的死也像周一樣引起全國抗議浪潮,怕鄧捲進裡面去。抗議浪潮沒有出現,毛才在七月十九日放鄧回家。鄧在深夜被一輛汽車悄悄接走。
這一次鄧只關了三個月。雖然放出來後仍是軟禁,畢竟鄧是跟一大家子親人住在一起。毛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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