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芳華》預告視頻截圖
【看中國2017年12月22日訊】1978年,父親接到命令奔赴中越邊境參戰的時候,我還躺在母親的肚子裡。奶奶擔心我會變成見不到父親的遺腹子,成天以淚洗面。母親也成天惶恐不安,到處託人打聽消息。
和銀幕上的戰爭不同,真實的戰爭既不文藝也不清新。父親跟我說的不多的關於戰爭的情景,就是一車又一車用麻袋裝著,運回後方的士兵屍體。對於普通人而言,每一具屍體,都是一個家庭的生離死別,是父母對於失去兒子的哀傷,是妻子對於失去丈夫的悲慟,是兒女對於失去父親的惶恐。走上戰場迎接槍林彈雨的,大都是諸如父親這樣的農家子弟。一如《芳華》所隱喻的那樣,領導的子女也許都在文工團。
所以今天你要是看見紅二代羅援將軍、周公公小平鼓吹對美一戰,對臺一戰,你可以姑且笑笑。因為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是不用上戰場的。我從小住在部隊大院,在父親和他的戰友中,那些真正經歷過越戰的軍人,我印象中還真沒見過喜歡鼓吹戰爭的。多數人都跟父親一樣,忌諱談論這些,只有在偶爾的回憶中,會說起一些殘酷的片段,和一個又一個消失的名字。
父親是所謂的老三屆,就是恰逢文革興起,高中畢業的那些苦孩子。成績優異本來有希望上大學的他,無處求學,又無處就業,只能從軍。作為一個嗜書如命、從兒子幼兒園開始就教四大名著的讀書人,他本來不適合這個,但這個國家給他們那一代人恐怕沒有留下什麼選擇。最要命的是,他們這一代人,往往把自己的悲劇歸結於時代。可是,這種操蛋的時代,是什麼操蛋的人和制度造成的,很少有人追問。
1978年接到參戰命令的時候,他已經是炮兵營的指導員,駐紮在重慶。就炮兵而言,其實並不是最危險的兵種,因為大部分時候並不需要和敵人短兵相接。但即便如此,普通士兵們依然感到巨大的惶恐。在抵達雲南前線後,父親手下的一個排長在執勤時自己用槍打傷自己,謊稱走火,希望可以就此退出;兩個站崗的士兵互相對射受傷,謊稱受襲,也是為了能早日回家。在戰場上,還有整連被包圍後,舉旗投降的事情發生。普通人就是這樣,都是怕死的。聽到打仗就興奮的,恐怕都在央視的軍事評論裡。
由於文革的緣故,大部分中國軍隊的訓練水平都十分低下,在人數和武器裝備雖然勝過越軍,但是也好不了多少。特別是在要命的實戰經驗上,是低於越軍的。由於士兵包括像父親這樣的基層指揮官,大多沒有經歷過實戰,在越戰初期傷亡是極其驚人的。父親的部隊除了炮火支援的本職工作,還有一項額外的作戰任務,就是從前線把傷亡人員拉回來。最初還有擔架、棺材。最後,只剩下一車又一車的麻袋。
說實話我不知道諸如父親這樣的老兵看《芳華》這樣的故事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因為從我記事起,父親就不怎麼願意給我談戰爭。更不要說青春和愛情。他從戰場上回來後很快就轉了業,不願意留在部隊。帶回來的只有兩件東西,一個立功的勛章,一個在越南諒山繳獲的越軍坦克兵墨鏡。這兩樣東西被我當玩具玩到灰飛煙滅,他也不生氣。他有很多個軍用的筆記本,很有時代的特色,前面幾頁通常都是各種領袖的彩頁。但我發現,往往是缺頁的。因為批林的時候,他要把林的畫像撕掉;批鄧的時候,又要撕掉鄧的;批華的時候,又再把華的畫像撕掉……最後就是一張彩頁都不剩。在一個中國軍人的筆記本中,就算一個字不寫,也清晰的記錄著每一個政治大事件。他曾經給我一個軍用的收音機,但是每天都要叮囑我:不要收聽敵臺啊,有危險……後來我都沒跟他說,我腦子裡就有個敵臺。
由於在部隊長大的緣故,兒時我還有一些當兵的理想。但真正懂事之後,就感到深惡痛絕。一個國家如果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歌頌戰爭的氛圍,那是似曾相識的法西斯。事實上某些國家七十年來的每一次戰爭,可以說都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病夫治國的可笑,意識形態倒錯的瘋狂,一次又一次用國民子弟的鮮血來塗抹。有很多次我很想和父親聊聊,比如想跟他說說越戰的真實起因。但又往往無法開口。我想也許他早就知道,只是不願意再說。
對於父親這一代人而言,根本說不上什麼「芳華」,有的只是無法挽回的血淚,無法彌補的遺憾。人生或許可以說有一些客觀的苦難算是財富,但並不是所有的苦難都是。諸如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這樣的為了匪夷所思的意識形態動機,葬送了數十萬計中華子弟的無謂苦難,如果到今天還有人在歌頌,你一定替他買一塊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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