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5年01月05日訊】編者按:本網站專欄作家、81歲的老作家鐵流先生,9月13日在北京以「尋釁滋事」的罪名被中共警方帶走並遭非法刑事 拘留,現已被轉送到成都關押。1957年他曾被中共劃為右派遭勞改關押,蒙冤受屈長達23年。鐵流先生也是本網站《往事微痕》欄目的創始人與主要撰稿人之 一,《往事微痕》內容都是當事人在反右、文革等運動中親歷、親見的事件。現將鐵流先生以及《往事微痕》此前投稿給本站的部分文章整理後陸續重新發表,以饗 讀者。
我吃過草根樹皮,嚼過野菜漆蠟,也到星級飯店嘗過山珍海鮮,喝過魚翅參湯。但給我的印象都不十分深刻。唯有1961年2月底我回到父親身邊吃的那一頓飯,令我永世難忘,我一想起那一頓飯,就禁不住要流下淚來!
我出身於農民家庭,家住川東雲陽縣,母親早逝,父親腿有殘疾,挑抬的活路都耐不活。他勤刨苦做,忍飢受寒,又當爹又當媽,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再艱難也要送我讀書。1950年,我考上了不花錢的萬縣師範學校,畢業後被分到鄰近的奉節縣一所農村小學教書,不久被選調到縣城中學任教。那些年,寒暑假都要集中學習或參加中心工作,但無論時間多緊我每年春節都要趕回家去和父親團聚。父親總是把最好吃的東西留著等我回去吃。
1957年暑假,我們縣教師集中「整風反右」,我不幸中了「陽謀」,一夜之間從出身於農民家庭的「革命知識份子」淪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被押送到地處高寒山區的林場「勞改」。我怕父親經受不起這沈重的打擊,只好含淚寫信撒謊,說我和一批青年幹部、教師下放到新建的林場勞動鍛練,每天種樹、學習,還算輕鬆,要他千萬莫為我擔心。
到1960年底,有38具「右派」的屍骨拋在林場,有幾個「右派」聽說附近的勞改硫磺廠的犯人比林場的「右派」過得好, 就故意「反改造」心甘情願去當真正的勞改犯。我為了父親,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我終於闖過九死一生,於1961年2月底被宣布「摘帽」回到縣城,派到一所 農村小學「邊改造邊工作」。我趁尚未開學,求人換了五斤省糧票,晚上從奉節乘船,天不亮就到了雲陽縣城,起岸後雖餓得心慌,但無法買到吃的東西,只好匆匆 趕路,想早點見到闊別四年的父親。
從1958年開始「大躍進」,一連串「萬歲」中又添上了一個「公共食堂萬歲」。家家戶戶的柴、米、油、鹽、鍋、碗、瓢、盆都被搜光了。我雖帶著全省通用的糧票,一路卻買不到飯吃。我一心想見到日夜思念的父親,靠喝涼水充飢走了90多里路,太陽西下時終於到了家!
父親沒在家,門沒上鎖(家徒四壁,何需鎖呢)。我先到叔叔家詢問。看到那年僅12歲的堂弟全身浮腫,小腿已破皮,黃水流 到饅頭似的腳上,他靠在椅上,已是有氣無力。我們四目相對,不知說什麽好!過了好一陣,堂弟才說,同村的一個親戚,三天餓死了兩個整勞力,父親和叔叔都幫 忙料理後事去了。
不一會兒,父親就聽到了我回家的消息,連忙趕回來。剛過50歲的父親頭髮鬍子都白了,蠟黃色的臉有些浮腫。一見面只是嘿 嘿笑了兩聲轉身就出門走了。過了十多分鐘,父親捧著一個糊滿污泥的油紙包回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一層又一層油紙,現出一塊不足一斤重的臘肉!原來那是 1958年建公共食堂時,工作組的人上門搜查糧、油、菜、肉時,父親冒著挨斗的危險偷藏的一坨臘肉!那時,「公共食堂是人民公社的心臟」,「反對公共食堂 就是挖人民公社的心臟」,私藏食品、保存鍋灶都是「犯罪」!那一坨臘肉,還是1957年冬天醃炕的,父親並不知道我 因「右派罪」而失去了探望父親的自由,他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因為工作忙一時離不開,只要有了空就會回去看望他。他的兒子從小就喜歡吃臘肉,無論如何也要把那 一小塊臘肉保存好,留給兒子回來吃。但不知兒子何時回來,藏在家裡怕幹部搜走,放在外邊怕野獸偷吃。他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立即關上門拆了家中唯一的 那把舊油紙傘,用那拆下的油紙把臘肉包了好幾層,用棕繩捆得緊緊的,偷偷地埋藏在屋後大堰塘的泄水洞裡。那裡常有浸水,溫度又較低,別人不知道,老鼠進不 去。這些年,他又累又餓,公共食堂裡有一年多沒吃過肉了,菜湯裡連鹽味也難嘗到,更別奢求油腥味了,他和很多人一樣得了浮腫病,但他從沒想過去把那臘肉切 一絲兒來給自己解饞——甚至是救命。那一小塊臘肉藏在那裡兩年多了,父親不知偷偷去察看過多少次了。他多想兒子早日回家,好把那寶貝似的臘肉取回招待兒子 啊!今天,日夜盼望的兒子終於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他高興得忘記了飢餓、病痛、憂愁,把一切煩惱都暫時拋卻了,麻利地把臘肉洗乾淨,切成小塊。我在父親的指 導下搬三塊破磚砌個灶,用銻鐵洗臉盆當鍋,摻水點火煮臘肉。肉煮好了,父親往肉湯裡丟一把連豬都不吃的干蘿蔔葉子。雖然那時在家偷煮吃食是「犯規」行為, 父親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幸好近鄰也可憐天下父母心,都裝著不知道。
傍晚了,公社社員陸續到公共食堂過「共產主義」生活去了。我掏出糧票,請父親代我買一份飯。但父親只端回了他那一份照得 見人影的稀菜糊。我在山上「勞改」幾年竟不知有「糧食由大隊統一管理」的大政策,小隊食堂不收糧票。也許是因為食堂管理員認為我是本隊唯一跳出「農門」的 「秀才」,並不知我「摘帽右派」的身份,破例答應把我列入公社幹部下隊用餐計畫,但要等明天向駐村脫產幹部報告後,再賣「客飯」給我。
父親把自己那一份救命粥分了多半給我,又把那碗臘肉推到我面前,強迫我趁熱吃下。他搶著吃那些干蘿蔔葉煮的湯菜。父親特 別高興,邊吃邊說:「臘肉湯煮干蘿蔔葉,又有油味又有鹽味,好吃,好吃!」我有四年沒吃過臘肉了,加之還是昨天晚飯時在奉節吃過2兩豌豆飯,早已忍不住連 連吞口水。那一頓晚飯,雖然嚼的是像木渣一樣的陳臘肉,喝的是苦澀的稀菜糊,但那是我一生吃過的最好吃的肉,喝過的最好喝的粥。事隔整整40年了,父親也 離開我們快9年了,這件事我仍記憶猶新。我一想起那一頓飯,父親那慈祥的面貌就浮現在我眼前,禁不住流下淚來!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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