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7月05日訊】從右派到反革命
1962年3月,由重慶監獄和成都監獄彙集的一百名「勞改」人員,在調往甘洛的流放途中,寄宿雅安監獄一晚,由於押解人剋扣了全體人員整整一頓的囚糧,而引發震驚四川全省的獄中犯人搶饅頭事件,打破了在押犯人在高壓下忍飢挨餓不敢伸張的秩序,為這一支發配梁山的五百人隊伍,注入了初期反抗精神。
那一晚上,在監獄探照燈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一個高個子的人,在奮臂高呼:「我們這一點吊命糧,都要被押送的老管剋扣,真是喝人血不眨眼,大家去把本該歸我們的囚糧搶回來!……」事件過後,我對他便由素不相識,產生了深刻的印象。
調到甘洛以後,他被押送去斯足中隊,我則被押送到西西卡中隊,開始了我們的煉獄歷程。殘酷的煉獄,我們原先由成渝兩地集中的五百人,調到鹽源農牧場時,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1964年10月在經歷了不到一年的生死磨練後,我們終於分別完成了「脫胎換骨」的歷程,在二道溝的糧倉反省室裡相逢了。此時,我們終於在激烈的鬥爭中變成了成熟的與中共搏鬥的戰士了,我們的理想是廢除一黨專制,實行民主。
在小監裡,我們兩人打破了小監的規矩,彼此傳遞信息,並隔著牆,在兩間反省室裡交談了彼此的身世。我才知道,他叫陳力,在甘洛已久仰大名,現在有機會對他的身世,更全面地瞭解了。1951年剛剛從初中畢業,年僅16歲的他,就在中共「抗美援朝」的運動中,戴著「保家衛國」的大紅花,從學校參加了赴朝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沒經過認真的思索,在中共狂噪鼓動之下,只經過兩個月的訓練,便跨過鴨綠江。
夜以繼日的穿插戰,急行軍徒步到了南北朝鮮的分界線三八線附近,參加了血戰上甘嶺的戰鬥。當時年幼無知的他,在陣地上冒著地毯式的轟炸,在地道裡進行慷慨激昂的宣誓。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是戰爭和炸彈不可能講清楚的。如此慘烈的戰鬥,七天七夜下來,他所在的排只剩下了最後兩個人,倖存的他當上了代理排長,成了人們稱為的「最可愛的人」。在他身負八處重傷時仍抱著機槍,向衝上來的美國士兵掃射,直到流血過多,昏迷過去。經過搶救清醒過來時,他睡在離陣地只有兩百米的擔架上。這時炸彈和炮彈已夷平了他所守的戰壕。如果不是後續部隊趕上,他早已永遠葬身在異國他鄉了。
他因此獲得了三等功臣的「殊榮」,並在前線的醫院裡宣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因為重傷,他被撤離到後方醫院,不久,韓戰結束,他被復員。在跨過鴨綠江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了身在異國不是也成了人們所憎恨的「侵略者」了麼?潛意識裡一種模糊的後悔,開始爬進了他的腦海。這也許是一種與其他人不同的靈感在啟發他。
復員回到重慶以後,被安排在位於華龍橋的重慶彈簧鋼板廠作了廠長辦公室的秘書。在工廠生活了兩年以後,因為職務的便利,1955年他最先在「內部參考」上讀到了鐵托的「普拉講話」,讀到了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聯盟發表的關於社會主義民主和農業勞動組合的文章,接觸到與蘇聯不同的工廠自治管理上的文章,對自己所在工廠中,那種黨委會包攬大權的霸道作風,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他回憶當時兩名工人因為家庭負擔太重,不得不抽出下班時間為鄰人修補鍋盆,換些零用錢以補不足。結果被黨委書記抓住,作為典型,開除了不算,還要加以大會小會的批判。說他是利用公家的材料為自己謀私利,是資本主義的典型事例。而這個書記卻可以平時不勞動,靠公款三天兩頭出外「旅遊」。
工人的消極情緒到處都在滋長。工廠因管理不善造成的浪費隨處可見。成噸的鋼條因沒有很好的防雨在天井裡鏽爛,設備因為沒有人及時保養很快成了廢鐵。他同黨委書記之間的成見在加深,這種成見很快成了書記向他挾私報服的動力。所以,南聯盟所發表的文章,便成了他的早期啟蒙教材,使他對這個制度產生了懷疑,發展到後來,促成了他與這種制度的對立。
1957年,就在大鳴大放的春風吹拂下,他在有上千工人參加的鳴放大會上,「猖狂」地斥責了他的頂頭上司,說他是一個飽食終日,無事生非的政客!根本就不懂得工廠管理。他列舉了黨委霸道行事的種種劣跡,並且提出了一套工人成立自治委員會,由工人選舉出委員會的成員,獨立行使工廠的管理辦法。那一次除了贏得工人們的陣陣喝采,也贏得了一頂跟隨他終生的右派帽子。削掉了他的「官帽」, 開除了他的黨藉。他的一腔為真理而鬥爭的熱情化為冰炭!他從辦公室搬了出來,搬進了後勤組,由秘書貶為受到管制的清潔工人。
這場初露鋒芒的較量,使他認識到了中共是一個不明是非,不講道理的官僚集團,不值得任何留戀,更不值得為它獻身。緊接著他又親身領教了大煉鋼鐵的一課。在三面紅旗萬歲的狂噪中,切身體驗了毛澤東帶給全體人民的飢餓苦果。這些切身的生活經歷,讓他從對中共的革命憧憬中清醒過來。當美麗的共產主義的海市蜃樓消失以後,他所見到的除了百姓的被奴役和飢寒,便是中共政權的驕橫拔扈。人們到了連飢餓都不敢直言的程度。於是活生生的社會現實,使他從中共的敬仰和追隨者變成了最早一批洞察毛澤東姦惡,追求民主的知識份子群體的一員!
1959年,因為繼續反對工廠黨委,他被保衛科扭送沙坪壩區看守所。接著,在看守所裡又同管教幹部們唇槍舌劍,他的反革命「罪行」日益升級。有一天,監獄廁所裡的牆壁上有人用鐵釘歪歪扭扭地劃了「打倒共產黨」五個字。如臨大敵的監獄管教們立即封閉了廁所,把所有在押的犯人通通趕回了各自監舍,並立即進行鑑定,根據管教幹部所收到的「檢舉」,和獄方的「筆跡鑑定」,獄方確認這一「反動標語」系他的親筆。
提審時,他憤怒地抗議了這種憑空捏造。他說:「這種對‘糞便’進行宣傳的行為,實在是一種既無用又可笑的的勾當,我是決不會幹的。」他說他會公開的陳述他的政治觀點而不會作這種蹲在廁所裡寫幾條標語給屎看的勾當。但是,看守所的獄卒們不顧他的辯駁,把這條「反動標語」硬栽在他頭上,並以此作為他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的鐵證,判了他十二年徒刑!從右派份子升級為反革命份子。
兩個反改造份子
在我進入孫家花園以後大約半年,他也隨之來到了這個監獄中,並於1962年一起被當時的監獄長編入了發配涼山甘洛農場的「流放大軍」 之中。在途徑雅安監獄的那個晚上所爆發的搶饅頭案件中,他又被當局認定是為首的鼓動者和組織者,一開始便成為甘洛農場的重點監管對象。我們倆人因為公開向當局喊出「我們要生存」的口號,被認為是對犯人進行破壞性鼓動宣傳,而被列為最危險的反改造份子。
1964年當我們先後兩批,經黃聯關來到鹽源農場以後不久,我被調往古柏,他卻留在二道溝地區。這一年八月我在古柏被關進了反省室;他卻在二道溝地區,被關進了場部的糧庫所在地。直到九月,我們便在戒備森嚴的監視下,合併一處。從此以後,我們兩人便成為農場中人人皆知的反改造尖子,並戴上了一頂新的時髦帽子:「國際修主義的急先鋒」,開始關在糧庫的特種禁閉室,後來,我們又被關進了「羊圈」,在那裡共同合演了一幕又一幕,驚動監獄管理者們的抗暴鬥爭……。直到1965年10月當局才將我們重新放回到大監之中。
1966年5月,全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狂飈初起時,在農六隊犯人討論文革的學習會上, 我們又當著在場的犯人和幹部們,公開地為文革定下了「宮庭政變」的結論。這在當時的中共下層官吏中視若禁區,不敢「妄猜」文革內幕的情況下,猶如睛天劈雷,起著了振聾發聵的作用。我們相信,當時的這種「揭密」,一定對這個農場的幹部們起了巨大的催醒作用,尤其當時就預言了毛澤東的路線將因中共黨內的分裂而走到盡頭。
感謝耗子們,在隔斷我們倆反省室的那足有40厘米厚的泥牆上鑽穿的洞。當時我們倆便依靠著這個洞,傳遞著各自寫下的文章和消息,互相啟發。而今想來,這些文章因為記載了監獄的暴行,以及揭穿了中共的政治內幕,抨擊了專制主義而成為最珍貴的監獄「遺筆」。可惜,我們沒有辦法將它們原件保存下來。只能依憑著我的記憶,回憶它們的內容了。當時,我深深地為他犀利的筆鋒所折服。在他當年的手稿中,有對中共欺騙百性的尖刻諷刺和抨擊,有對苦難華夏子民的無限悲憫和同情,有對獄吏虛假殘忍和種種卑鄙劣行的刻畫,有對反抗者的歌頌。
記得當年我們在報紙上讀到鄧拓《燕山夜話》中的許多文章,諸如諷刺高產衛星的《一個雞蛋的家當》、譏諷頑梗不化的「皇帝」在事實面前還要掩飾真像的《皇帝的新衣》、勸誡因主觀武斷而鑽牛角尖的「領袖」們認錯回頭的《放下即實地》。這些文章中不無溫和的規勸。而陳力的文章沒有任何的溫情和幻想,他在監獄中所留下的五十萬文字,幾乎每一個字都是射向專制主義者的一粒槍彈,每一篇幅文章都是直刺專制獨夫的利劍!有一篇是描寫人民公社化時期,一個農家五口人餓死,最後只剩下了一個大娘。她為年僅十六歲,埋在荒山中的兒子痛哭時所唱的吊亡詩,情節淒惋,當時我讀後,曾流淚不止!即使關漢卿所撰的「竇娥冤」也不能及。這也許因為淒慘的生活給了陳力一種用不盡的創作源泉!
在他的筆下,毛澤東是比周厲王還要周厲王的周厲王,是比楊廣還昏聵的暴君!是一個連自己百姓家中一隻碗都要搶到手,再拿到國際政治賭場上「豪賭」的賭徒。是一個撞進知識殿堂裡強虜豪奪祖國文化遺產的巨盜,是一個連加法都不會的文盲村夫。
嘻怒笑罵,盡情鞭韃!他用一個被置於死地而欲求生的中國人憤怒的控訴,來為數百萬不明不白死於運動中的冤魂發出一聲聲聲討!淋漓盡致,痛快之極,這就是陳力的文風。他還寫下了大量的詩詞,不僅表達了他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長嘆,還表達了他追求真理反被殘害的吶喊!抒發了他對毛澤東極權統治下的中國未來的憂患!可惜,所有這些極為珍貴的文稿,恐怕全都被當局燒燬了!當時,誰也不敢保留這些東西,即使以個人檔案的名義,也不允許保存。
訣別
1966年7月,當何慶雲將我從農六隊那間臨時當作小監的糧食庫房,放到大監的一個星期以後,一輛藍色吉普車,開到了農六隊的監獄大門邊。陳力被兩名警察,從最角落的那間本是堆放著農具的「臨時禁閉室」裡押出來。
那一天,我看見他拖著沈重的腳鐐,一隻手反背著一床破棉被,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布包,從容不迫地走過了農六隊那片大壩子,所有在場的人都目送著他,見他一邊走一邊不時停下來環顧著四周,頻頻向我們點頭致意,好像有一種從容就義,一赴刑場永不再回的預感。我倆的眼光最後一次碰撞,便成了留在我記憶中再也沒有褪掉的片斷。我看得出來他那坦然平靜而爽朗的笑容裡,不但給我傳遞著多年共鐵窗難以割捨的情誼,還暗含著人生永別的囑託。然而他終於昂首而去了,用一種決心為正義而獻身的那種堅定的步履一步一擲,一步一聲地走出了農六隊的那道大鐵門,在那裡留下了永遠都無法消褪的雄偉身影……。
過了兩年多。1969年4月27日下午,何慶雲和榮老頭站在集合起來準備出工的隊列前宣布「全體人員今天下午不出工,打掃清潔,明天鹽源縣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要在這裡召開公判大會!」從這兩個農六隊最高長官特別不同的嚴肅口氣中,我們已經猜到風傳了好久的殺人公判大會,就定在明天了。何慶雲特別強調今天的宣判大會與往常不同。從宣布大會開始,到宣判大會完結,禁止六隊的任何人外出,大家只能在監舍裡呆著。
我已經查覺到南邊的崗哨上增加成兩個值警,原來西邊大門上面從未設置哨兵的崗棚裡,也派了兩名值警,院壩裡的巡邏哨兵和小監裡查房的哨兵都增加了一倍的警力。將到傍晚,場部的卡車將平時召開公判大會所用的廣播器材、主席臺桌椅、會場的橫幅運到了崗哨下面那平時當作反省區的土墩子上面,並從圍牆上取下了向毛澤東的「請罪」畫像。幾個電工忙碌地架好了大喇叭。天色剛剛黑下來,所有農六隊的流放者統統被趕進了各自的監舍,空空的院子裡顯得比以往更加的恐怖,六隊靜悄悄地,好像在為一個屠殺的明天祈禱著……
第二天一早,場部開來了一卡車士兵,不一會崗哨上面以及周圍的圍牆上到處都是戴綠色軍帽的頭,南邊的和西邊的崗樓上架起了機關鎗。每道圍牆的拐角處和牆頭上,到處都是伸向六隊院壩裡的槍口。場部的幹事和幾名工人模樣的人,忙碌著用帆布圍起了「公判」大會的主席臺。九點鐘以後,各個中隊都相繼進入六隊的兩扇鐵門裡,按照主席台上發出的命令,各自進入自己的位置。凡是進入今天的會場的人,都能從周圍黑洞洞的槍口中,特別感受出今天比以往更加恐怖的殺氣。
一打三反開展以來,這樣大規模殺人的宣判大會已是三次了。被打殺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流放者,一進到這裡便低著頭不再交談。我們農六隊安排在會場的正中位置。而我、劉順森、蔡先祿以及當時被重點「敲打」的幾個人,集中坐在靠主席臺最前面的位置上。我明白,這是要我們看清楚為陳力臨刑前精心安排的慘不忍睹的每一個細節,以此來擴大它的恐怖效果。特別是以此來震撼我們那一顆與陳力相差無幾的「冥頑」不化的心。
囚車開進了農六隊的兩扇大鐵門,這時全場都朝著囚車看去,壩子裡沒有任何的喧嘩聲,只見兩個老管幾乎是將陳力從車上抬著下來的。我看見他脹紅了臉,拚命地仰著脖子,好像剛剛才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搏鬥。張著嘴的臉形已經被粗暴地扭曲了,幾次他都掙紮著想甩開兩個士兵的挾持而能站起來。他顯然想喊叫,但在士兵的強制之下都沒有成功。自從陳力1966年押往鹽源看守所的兩年半的時間裏,有關他的故事早已在各中隊廣為流傳。成為農牧場流放者堅貞不屈的英雄!這是他肉體和熱血為自己鑄造了一個反抗奴役、反抗暴政、反抗專制的高大無畏的形象。想不到今天,這個當年的血戰在上甘嶺戰場上「最可愛的人」,今天就在這裡壯烈的就義,告別了他短短三十五年的人生!
當他被兩個士兵強迫地架著登上公判大會主席臺左前方時,壩子裡一陣輕輕的騷動。在場的六千號流放者,現在終於看見了他們曾經神話般傳頌的英雄。不過,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滿臉鮮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形象。許多人眼眶裡忍不住飽含淚水,主席台上的麥克風裡不斷傳出喝令安靜的喊聲。雖然大家的心情因壓抑而屏著呼吸!最多隻是神情緊張的悄聲耳語,誰也沒有喧嘩!
鹽源農牧場的當局今天對幾個反抗暴力,在流放者中久負盛名的「反革命犯」,首開殺戒了。這一次共殺了八個人。陳力是其中之一。
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對著喇叭緊一聲一慢聲地讀著每一個人的判決詞,整整持續了一個小時。然而我卻一點都沒有聽到他在讀什麼!每一個宣判完結,會場上的麥克風裡響起斷斷續續的口號聲,我就更不清楚他們在歇斯底里的喊什麼?滿身的神經都在與宣判者一起承擔著精神上的痛苦!默默盼著這位主持會場的軍代表趕快結束這場臨刑前示眾的折磨。尤其是面對陳力,心中因束手無策而自責,那種精神上的負擔實在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在這生命的最後幾分鐘裡,我還沒有得到他臨終的囑託!
我抬起頭來,那一瞬間我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此刻,所有的臨刑人員都在拚命掙扎,滿臉絕望痛苦的表情,唯獨他昂著頭,幾次都努力著想從跪著的地方站起,卻又被背後挾持他的兩名士兵強壓了下去!鎖喉繩緊緊勒著他的頸項,周圍已呈現出了紫黑色。看得出來,他在為生命最後一刻卻未能向同獄者們留下囑託和叮嚀而備受折磨!面對這種慘狀,我真想大哭!真想從自己坐著的地方躍身而起,替他喊出他無法喊出的臨終遺言。然而,理智在平抑著我的衝動,我終於沒有站起來!我清楚這樣一做就是我們倆同歸於盡。現在我只有從他的眼神中領會他的囑託!我必須把今天所見到的一切寫成書,留傳給我們的後代。我感到了一種沈重之極的重擔,正落在我的肩上,縱有千難萬險,我一定要把我們現在遭受的災難,原原本本地告訴後來的中國人!
陳力是以「瘋狂地,明目張膽地,惡毒地反對毛主席,攻擊文化大革命」的罪名,在10天以前被判死刑的。
在把判決書遞交給他時,向他說道:「現在允許你提出最後的要求和遺言。同時,請你告訴法庭,你的死刑宣判應當通知你的什麼家人?」並宣布給他十天的上訴期限,十天上訴期過後,如未提出上訴請求,便在第十一天驗明正身,執行槍決。
面對著這個膽怯的「法官」,陳力從容不迫地回答道:「我遺憾的是,當年,美國人的大炮和槍彈沒有置於我死地,而今我卻死在我曾誓死保衛的這個黨的手裡!」不過他對這個宣判早已作好了思想準備,因此態度極為鎮定,只是心中卻同時掠過了一陣由緊迫和遺憾交織的波濤。在他看來,屬於他的時間只有十天了,他還遠沒有做完今生想做的事。尤其真正令他遺憾的是,他沒有能看到中國即將到來的翻天覆地的變革時代。至於通知他的家人,便一定是當局製造的詭計了。誰都明白,與他這種被執行死刑的人聯在一起的親屬必會成階級鬥爭的犧牲品,這些人會永遠無法立足社會。況且,母親已經亡故,父親是巴蜀中學的老國文教員。由於自幼的家教和熏陶,更得益於老父的教誨和指點,終於使他練就了流暢的語言文字功力和犀利的文筆。而今正文革風緊,父親已成了資產階級的學術權威而在被斗被批的行列之中,尚不知其生死安危,安敢以自己的噩耗折磨艱澀困境中的慈父?故而,今日慘遭屠殺的事萬萬不會告之!
此外,陳力劃右的時候正滿23歲。當年他正墜入愛河,未婚妻是一個剛從中專校畢業的女生。幼稚和對政治的一無所知,本是那個時代妙齡女孩的共同特點,這位女孩自不會例外。得知陳力被戴上右派帽子的消息,便唬得幾晚上沒有睡著覺,接著又知道他被削去了官位和黨藉,便痛哭不已,大大動搖了她同陳力的海誓山盟。直到陳力入獄以後,才痛下了永遠割捨的決心,只是真情難舍和對陳力才氣的愛慕,在看守所裡,她還來探過監。那一次面對著哭腫了眼皮的女郎,陳力卻力勸她另覓新托!她才再沒有來過。按照當時的社會情況,這個女孩算是具備了理性的一個。只是陳力心中明白共產黨株連政策之下,自己到了這個地步,既沒有必要為一個女孩分心,也不必將她作為自己守抱柱之信的陪葬!所以,如此了斷,於已於人都是絕對的上策!至於他的弟妹們,都已各自東西,自成一家,不能再為他們的今後設置一個反革命死囚犯而帶來的歷史污漬!所以他就無牽無挂走上刑場。
在這最後的十天中,陳力唯一的心願便是完成他的著述。尤其是想盡一切辦法,將他所有的著作保存完好留給後來的人們!他對自己的信仰和事業沒任何的懷疑!他堅信歷史必會彰明他的精神!他完全認定他的著述一定會成為中共統治下獄中最珍貴的民主主義鬥爭見證,一份寶貴的文化和精神遺產。在嚴格封鎖中,我沒有能力為他保留這些文字,也不知道他的遺願究竟實現沒有,他在獄中寶貴的遺作是否保存下來?
但後來在他的平反材料中並沒有提及他的遺著,不知道是被焚燬了,還是留在他的個人檔案中了。同我在獄中的著述一樣,我至今也不知道它們的下落。我期望著這些獄中的文字保留著,以有助於今後的發掘。
「獻身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陳力生前寫下了五十萬言,我已無法找到!但我發誓,只要我留一息尚存,只要我活著走出監獄,我會按照他的本意將他平身未完成的遺願告知中國的未來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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