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日本政府把尖閣諸島/釣魚島「國有化」以來,中國政府對日本採取了多層面的反制措施。
我自己也受到了一些直接影響。一位中國官員格外禮貌地告訴我說,「加籐先生,您暫時不要在國內(中國大陸)出版書籍了,形勢緩和了再說,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您,請您理解。」這位官員說得很對,我本打算在今年內出版的兩本書果然被拖延。我分別向出版商詢問「大概延期多久?」對方都回答,「不好說」。我問那位官員同樣的問題,對方的回答也是「不好說」。我接著問,「那問誰會清楚?」,對方猶豫著說,「恐怕誰都不清楚。」
我知道,中國的政治文化很複雜,而就其言論自由化進程來說,出版又恐怕是最敏感,當局最不會輕易放手的一環,無法與一般的媒體報導或網路輿論相提並論。
這段時間以來,在美國波士頓,我和西方的一些中國觀察家們多次探討中國問題。用一名在麻省理工學院(MIT)研究東亞問題的學者的話說,「當前的中日之間的領土危機使我們產生重新檢討中國風險(China risks)的渴望。」
他們特別關注「中國正在發生些什麼」,不少人向我這個剛離開中國不久的人詢問「現場感受」。經過大約一個月、與十多名學者的交流,我把他們有關「中國風險」的問題,概括為以下七點,另外簡短附上我在討論中表達的個人觀察和想法,願與中國讀者朋友們分享。
一,Violence(暴力)
問:在中國全國各地發生的暴力遊行,降低了海外投資家們對中國市場的信心。這些遊行是政府鼓勵的還是民間自發的?如果是前者,政府為何要這樣做?如果是後者,政府為何控制不住?
我的回答:即使有鼓勵成分,遊行也肯定不是中央政府在全國統一部署的,更多是中國社會的權力關係,或者說利害關係出現分裂的結果。中國國內不是鐵板一塊,每一個地方的「控制度」也截然不同。此次遊行的導火索畢竟是日本,中國政府很可能發現分寸難以掌握——不去控制,社會穩定會受到威脅;而控制得過嚴,政府就會變成弱勢群體。
二,Governance(治理)
問:中國共產黨能夠控制地方政府或國內不同的行為體,比方說民間企業、大學生、知識份子、網路媒體嗎?它到底控制著多少?
我的回答:我感覺,這個問題恐怕中共最高領導層也不是最清楚。外界常常認為,中央掌控著地方和民間的一切,其實未必。近些年來,政府對民間變得越來越「客氣」,信息更為公開透明,以便滿足輿論監督權力的慾望。可以肯定的是,中國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權力關係正在發生變化,兩者間的距離越來越接近。
三,CivilianControl(文官控制)
問:中國共產黨對人民解放軍的掌控度如何?軍隊會不會不顧執政黨的方針單方面採取行動?
我的回答:我個人認為,黨基本著軍隊,解放軍畢竟是共產黨的軍隊。當然,與中國有關的任何問題,100%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有可能,但我們不應低估共產黨的能力。
四,Nationalism(民族主義)
問: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似乎空前膨脹,政府是如何處理這種情緒的?這種情緒會被共產黨用於增加自身統治的合法性嗎?
我的回答: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在變化中,難以判定現在處於哪個階段。不過我認為,在中國,民族主義已經成為一把雙刃劍。政府或許可以用它來鞏固統治地位、提高合法性,但它也有可能成為威脅政府統治的不確定因素。
五,Absence(缺席)
問:中國兩位經濟領袖——周小川、謝旭人缺席最近的東京IMF會議,是不負責任的行為,他們不應該把兩國間的困難強加給世界經濟。中國領導層為何要那樣做?
我的回答:「缺席」一舉,明顯屬於中國高層反制日本的一環。從反制措施的種類來看,軍事對抗不可取;經濟制裁也會打擊本國經濟,導致雙輸;民間、人文交流上能做的基本都已做過,剩下的只有政治上和外交上的反制。「你不給面子,我就不跟你談」是中國政府慣常的態度,尤其是在對日關係上。
六,Nation’s image(國家形象)
問:不依法的暴力行為、民族主義膨脹、出於政治目標的「缺席」等,都在損害著中國的國家形象。難道高層不在乎外國人對中國社會的看法嗎?中國不是很在乎面子嗎?
我的回答:中國,尤其中國政府,當然在乎面子。但外交是內政的延伸。對政府來說,除了對外要有面子,對內也要說得過去。國內輿論若認為政府外交軟弱,高層就會擔心統治合法性被削弱。中國政府現在夾在內政與外交之間。
七,CoreInterests(核心利益)
問:中國對外政策似乎已經拋棄了鄧小平的「韜光養晦」,而開始強有力主張「核心利益」,中國的對外擴張性到底有多真實?其利益的範圍和彈性有多大?
我的回答:隨著經濟影響力和政治話語權的提高,中國對外變得更加自信和強硬,這是很自然的。不過,「核心利益」在我看來,更多是「內向」的:只要對高層來說最重要的利益——祖國統一、領土完整、共產黨的執政地位牢固——中國就不會對外採取不必要的擴張,而是會集中精力於國內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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