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講老虎的故事(圖)

 

兒時聽過老虎報恩的故事。故事情節很簡單,無非是說老虎腳掌紮了刺,主動找上門,請人把刺給摘了,然後就天天給人家裡送野物什麼的。後來在《三言兩拍》中也讀到過類似的故事。翻《太平廣記》才知道,這故事傳得老久老久了,至少是一千年前的晉唐時期就已經存在。

                   

                                ‘虎痴’張善孖畫的虎
  
《太平廣記》輯錄的虎報恩筆記共兩則。一則說是漁夫張魚舟結草庵於水畔,一日晨「虎徐以足捫魚舟,魚舟心疑有故,因起坐。虎舉前左足示魚舟。魚舟視之,見掌有刺可長五六寸,乃為除之。虎躍出庵,若拜伏之狀,因以身劘魚舟。良久,回顧而去。至夜半,忽聞庵前墜一大物。魚舟走出,見一野豕腯大甚幾三百斤,在庵前。見魚舟,復以身劘之,良久而去。」一則說是「有人野行,為虎所逐。既及,伸其左足示之,有大竹刺,貫其臂。虎俯伏貼耳,若請去之者,其人為拔之。虎甚悅,宛轉搖尾,隨其人至家乃去。是夜,投一鹿於庭。如此歲余,投野豕獐鹿,月月不絕。」這兩則筆記的故事情節雷同,與傳下來的故事也沒有什麼大的分別。
  
原以為,這種故事無非是教人知恩圖報而已。讀完《太平廣記》畜獸類筆記,特別是其中八卷八十則關於老虎的筆記,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虎報恩其實還包涵著人們對老虎的一種特殊的無奈態度。
  
在人煙稀少,狩獵技術和裝備水平低的年代,身形孔武、臂掌粗壯、尖齒銳利的老虎,不僅是獸中之王,對人來說,也處於絕對的強勢地位。一聲虎嘯,不僅百獸膽顫,眾人亦會心驚。基本上可以這樣認為,即人類面對老虎,宛如善良懦弱的百姓,面對粗暴霸道的強權。這在《太平廣記》虎類筆記中也是可以得到印證的。
  
晉唐之時,人類的勢力還不是很強大,對大自然多少還生著一些敬畏之心,對動物的態度,也就沒敢像現在這般不屑一顧。所以,《太平廣記》獸畜類筆記中,大多數動物與人是可以互相變化的,也就是動物可以幻化人,人也可以蛻變為動物。但是,官員——包括將做官的、正做官的、做過官的——作為人,特別親睞老虎,在化為動物時,基本上是不化為其它動物的,只「躋身」老虎之列。在《太平廣記》八十篇老虎類篇什中,「記錄」官變虎的有近十篇,佔了總數的約十分之一。
  
後官至殿中令史的江夏郡安陸縣師道宣,在晉太元元年時,「年二十二,少未了了。後忽發狂,變為虎,食人不可紀。」「經年還家,復為人。遂出仕。」正當著官的郴州佐史、長沙亭長、松陽縣都事、涪陵里正,也對變虎情有獨鍾。「唐長安年中,郴州佐史因病而為虎。將啖其嫂,村人擒獲,乃佐史也。」「長沙有民曾作檻捕虎,忽見一亭長,赤幘大冠,在檻中……於是出之,乃化為虎而去。」松陽縣人入山採薪,為二虎所逐,避於樹上。「虎迭躍之,終不能及。忽相語云:‘若得朱都事應必捷。」「俄而又一虎細長善攫」,但為「其人樵刀砍之,斷其前爪」。事後,「樵人同往問訊朱都事,答曰:‘昨夜暫出傷手,今見頓臥。’乃驗其真虎矣,遂白縣令。命群吏持刀,圍其所而燒之。朱都事忽起,奮迅成虎,突人而出,不知所之。」「涪陵裡正範端者,為性干了,充州縣任使,久之,化為虎。」當過官的皇族子孫李征,登進士第後,任職江南尉,後「退歸閉門」,「具妝東遊吳楚之間」,到處打秋風,一年後打道回府,在路途旅館,「忽被疾發狂」,「夜狂走,莫知所適」。又一年過去,李征的一個同年進士「奉詔使嶺南」,道遇虎「慝身草中,人聲而言曰:‘異乎哉,幾傷我故人。’」
  
官員化為動物,僅老虎有此「殊榮」,其它種類動物無此榮幸,確定是很有道理的,因為老虎與古時官員,在強權的本質上是相通的,人們都對他們存著畏懼之心。
  
期盼虎報恩,是不是寄託著人們祈求強權良心發現、施恩於弱者的美好願望?
  
人們不僅期盼虎報恩,甚至還希望老虎能脫下斑斕、威猛、嚇人的虎皮,化為美貌女子,與人舉案齊眉,恩愛過活。
  
一則筆記說,有某人入京等待安排官職,夜投一村僧房就宿,第二天清晨在院中閑步,發現院後破屋中有一十七八歲的美女,身上正蓋著虎皮酣睡,遂「掣虎皮藏之。女子覺,甚驚懼,因而為妻。」虎妻陪同那人赴選、就任,還生了數子。另一則筆記講,有個縣尉在上任途中遇到大風雪,馬不能進,求入路邊人家茅舍歇息。茅舍中有老父母及一頗知詩書的十四五女兒(實為一個虎家庭),縣尉為少女所傾倒,父母對縣尉也挺滿意,一分錢聘禮不要,將女兒送與為妻。縣尉攜女上任,為縣尉生一男一女。
  
不過,人畢竟是人,知道自己的美好願望太過天真,所以編造虎報恩、虎為妻的故事時,會安排報恩不徹底、為妻不偕老的結局。那報張魚舟之恩的老虎,最後拆了張的草庵,「意者不欲魚舟居此。魚舟知意,遂別卜居焉。自後虎亦不復來。」另一報恩的老虎,因恩人改換了服裝,「不識,遂嚙殺之。」第一個娶虎妻的人卸任之後,一家人又路過那村僧房而宿,「因笑語妻曰:‘君豈不記余與君初相見處耶?’妻怒曰:‘某本非人類,偶爾為君所收,有子數人,能不見嫌,敢且同處。今如見恥,豈徒為語耳。還我故衣,從我所適。」此人方謝以過言,然妻怒不已,索故衣轉急。此人度不可制,乃曰:‘君衣在北屋間,自往取。’女人大怒,目如電光,猖狂入北屋間尋覓虎皮,披之於體,跳躍數步,已成巨虎,哮吼回顧,望林而往。」第二個娶虎的縣尉,卸任後「至妻本家,茅舍依然,但不復有人矣」,「與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盡日涕泣。於壁角故衣之下,見一虎皮,塵埃積滿。妻見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披之,即變為虎」,「突門而去」。
  
面對強權的老虎,確實不該存任何幻想。當作為弱者的人類,力量慢慢蓄積起來後,必然就會一步步地,將老虎們攆到深山老林、無人荒野,最後甚至讓其落到種族幾乎滅絕的境地。如果不就生態的角度講話,圈在動物園、囚在鐵柵欄中,一臉病貓狀的老虎,今天的結局實在是咎由自取。老虎如是,惡狼如是,毒蛇如是,一切吃人、漠視弱者權利的強權,其最終結果無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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