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老人手繪18本畫冊懷念亡妻(組圖)
饒平如與妻子毛美棠的合影。照片攝於1948年9月,
當時兩人剛結婚一個月。平如時年27歲,美棠時年24歲。
在上海,一位九旬老人,為了懷念亡妻,筆耕不輟,四年間手繪了18本畫冊,記述了他與妻子相處的近60年時光,取名為《我倆的故事》。
今年4月,這套《我倆的故事》即將出版。
《我倆的故事》記錄了一個家庭近60年的動盪歷史,見證了一對夫妻近60年的愛情,也見證了時代的變遷。
相識
在閔行區航新路某小區內,91歲的饒平如攤開了自己的30多本畫冊。這些畫作記錄著家庭的歷史。其中大部分是他和妻子毛美棠的生活經歷。從初識到相守到相別,饒平如與妻子走過了近60載春秋。這些畫作風格類似豐子愷,均配有小詩或短文介紹。
故事要從民國時期講起。
1922年,我生於江西南城,爺爺是清朝時期的三品官,到父親這一代,仍是大戶人家。
我11歲的時候,父親好友的女兒毛美棠來家裡玩,她8歲,梳著辮子。我給她玩玩具,我們兩個人呆了一個下午,沒說什麼話。
當時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個梳著辮子的小姑娘,將是我一生的伴侶。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懷著「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豪情壯志,作為一名熱血青年,饒平和也捲入到抗日的浪潮中去。
我和同伴花了4個月,從江西走到位於成都的黃埔軍校報到。當時戰亂,有火車我們就坐火車,沒有就走著過去。去時是秋天,還穿著短袖,到成都是冬天,我還穿著短袖,衣服破破爛爛,像個叫花子。
畢業之後,饒平如加入了國民黨100軍某炮兵營當觀測員。1946年,戰爭結束,父親從江西老家來信,讓饒平如趕緊請假回家結婚。父親當年的贈詩裡還有一句「功成兒解甲,宜室拜重慈」。
相愛
「同生死,共患難,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載隔幽冥,絕音問,愁腸寸斷,相思始覺海非深。」這是饒平如寫的一首詞,擠在畫冊的扉頁,饒平如說,這是他畫畫的原因。
見到美棠之前,有人介紹過兩個女朋友,我都不樂意。這個世界蠻奇怪的,其他人就是沒有感覺。
確定關係後,有一天,我們在南昌的湖濱公園裡談戀愛,我不好意思說「我愛你」,唱了一首很流行的英文歌曲「Oh Rosemarry I Love You 」。
我們兩個都喜歡音樂,她唱歌,我吹口琴。
結婚之後,我們先到貴州工作。1951年,我輾轉來到上海,在江寧路上的大德醫院做會計,兼職做做出版社編輯,每個月工資240元,當時一般人的收入幾十塊就不錯了。這是我一生中最風光的日子,算命先生也說我「平生最利東南」。美棠不需要工作,在家做全職太太,還雇了一個保姆。
沒想到,1958年,生活全變了。
因為是國民黨軍人,饒平如被送到安徽六安某農場接受「勞動改造」,此後陸續在安徽某齒輪廠做工,跟妻子兩地分居長達22年。這22年間,他們寫了上千封信。
美棠給我的每一封信我都留著,當時我有個木頭箱子,看完就鎖在箱子裡,隔幾天拿出來看看。信上都是些美棠柴米油鹽的家常事,大兒子找工作、家裡沒錢買菜。愛情啊什麼都沒有,哪有工夫談那個。有時候美棠也會煩躁,會急,我只好安慰安慰她。
作為勞教分子的妻子,毛美棠也飽嘗了世態炎涼,在一幅名為《變臉》的畫中,美棠在背後給街道幹部打招呼。對方看到是毛美棠後,原本堆著笑的臉,立刻板了起來。為了貼補家用,美棠去上海自然博物館拉水泥,一個月賺十幾塊錢。
1959年,因為糧食緊缺,我全身浮腫,醫務室讓我休息,也沒什麼藥可治。恰巧美棠寄來了一瓶乳白色的魚肝油。這太有用了,我把半瓶魚肝油倒在熱氣騰騰的米飯裡,米飯又香又軟,真是妙不可言,非常舒服。兩天後,我的浮腫就消失了。
離別
1979年,饒平如平反後回到上海,在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做編輯。不幸的是,1992年,美棠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和腎病。病到晚期,美棠的神志已經不清醒。有一天她稱丈夫將自己的孫女藏了起來,不讓她見,饒平如怎麼說她都不信,八十多歲的他,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美棠從1992年開始發病,後來病重的時候,你說話,她看著你,沒什麼反應。後來我就用毛筆寫大字,拿到她面前看,也不行。
有次她突然說想吃杏花樓(點心),我就騎了20分鐘的自行車,去龍柏新村給她買回來,買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忘了,也不想吃了。
2008年3月19日,距離他們60年鑽石婚的紀念日只有短短5個月,毛美棠去世。饒平如在畫冊上寫下:「難再是青春…… 美棠與我距此目標僅五個月,亦應無憾矣。」記錄妻子美棠的最後一幅畫名為《最後的一滴眼淚》,記下了他們分別的最後一刻。
2008年3月19日下午3點,家人打來電話,告訴我她「快不行了」。在徐匯區中心醫院,醫生和護士圍著一圈,我在人群後面,離她十幾步。她躺在病床上,朝右側側頭,在人縫裡找到了我,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淚,掛在眼角上。
我擠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幫她擦了眼淚。不到一分鐘,她的手變得冰涼,監測儀上顯示出一條直線。
我知道,這是永別。
饒平如喜歡豐子愷和葉淺予的畫,經常買來學。從妻子去世之後,他開始作畫,一方面懷念亡妻,一方面也是給子孫留下記錄。孫女饒青欣介紹,他上午打拳,下午喝杯咖啡後,先構思,然後提筆畫畫。一幅小畫,大概需要兩個小時。
現在,陪著饒平如生活的,是一隻黃色家貓。他在家裡的大傢俱都貼上了手寫的字。上面寫著紅底大字「春」,看上去喜氣洋洋。
90歲的時候,饒平如開始學鋼琴,常彈的曲子裡,有一首《送別》。
對話
「我們倆的一生都在畫裡」
記者:為什麼想到要畫畫來記錄你們的生活?
饒平如:我想在世界上留一點痕跡,我們倆的一生都在畫裡面。一個人的軀體消滅掉了,靈魂和思想用文字也好,圖畫也好,保留下來了,留在人間。我不在了,讓後代去看,讓孫子孫女看看我們當年怎麼工作,怎麼生活。我從小喜歡畫畫,喜歡豐子愷和葉淺予,經常買來學。
記者:那個年代,同樣因為政治原因,很多夫妻選擇離婚,你們為什麼能堅持22年之久?
饒平如:我一直相信,我無愧於國家,遲早會等到公正的一天,美棠也是這麼想的,她也認為我沒有錯。她對我說過:「如果你是婚外情,我一早就和你離婚了。」
記者:人生有什麼遺憾的嗎?
饒平如:我的人生有兩個遺憾,第一是對不起我母親,當時在當兵,沒能在母親的墳上祭奠。現在條件好了,我很懷念她。第二就對不起妻子毛美棠,也就是我的孩子們的母親,因為我的身份,她為我吃了很多苦。
記者:對現在的年輕人,有什麼想說的?
饒平如:人生苦短,我到90歲,越是年老越覺得光陰太快。你看電視,年輕人結婚三個月,吵吵架,不好就離婚。不能碰到很小的事情就離婚,應該多珍惜青春,珍惜現在。
(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