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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飢荒的經歷讓我患上了貪吃症

 2012-11-17 13:4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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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送給那些未得糖尿病但還不知道節制的人們。

醫生說我的糖尿病和胰腺炎是因為不節制的飲食習慣造成的。每次對我的醫囑中,都不忘加一句:切忌暴飲暴食!

由此可見:暴飲暴食在我的生活習性中是多麼重要的一個關鍵詞。

暴飲暴食生活習慣的養成,與我的身世有很大的關係。我生於1969年,雖然餓死許多人的大「災荒年」已過去了9年,但供應依然很緊張,所有的消費品都必須憑票才能供應。票是按戶口上的正住人口數發放,有了票只代表你具備了買某種商品的資格,而最終決定你是否能將貨物買回家的,則是錢。

我們一家四口,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過活。父親的工資不高,只有四十幾元錢,平均到每個人頭上就只有10元左右。這10元包括油鹽柴米書本學雜生病吃藥婚喪壽慶門戶差事等。這些需求很像一隻只龐大的巨蜥,而那可憐的10元錢,則很像一隻瘦骨鱗峋的雞,丟進巨蜥群中,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連毛也剩不下一根了。

細心的讀者您一定會發現,在以上諸項必須的開支中,我沒有羅列衣服和肉這兩項。這兩項比起前面那些東西的迫切性顯然要差些。衣服可以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幾尺布票,一來一往就能對付九年。這還不算大人衣服下放給小孩,小孩的衣服下放給嬰兒這一系列再生循環的流程。因此,衣服不作為常規開支,是顯而易見的。

而肉,相比於油鹽柴米來說,確實也算是可以削減的奢侈品了。在每月每人只供應半斤菜油的情況下,油也幾乎快成了可以削減的生活品,很多人家,是將油用來炒鹽,然後用來煮菜。還有人家,則是用一張草紙蘸點油擦擦鍋就炒菜,無論炒什麼菜,一例有一股原始鐵板燒的焦糊味。

油尚且如此,花椒味精醬油醋茴香八角蔥薑蒜之類,則更是可有可無。某些殷實點的人家,煮麵時加幾滴醬油放幾顆蔥,一下子便會香出十幾家門面,讓聞者口水汪汪地直嘆:吃得真講究啊!

講究這兩個字,是要用經濟實力做保障的。在那個時代,「講究」對於大多數人都是奢侈品。而對於我家這個困難時期的困難戶來說,則更算是奢侈中的奢侈了。

從我記事開始,我家的下飯菜,基本就是土豆、萵筍、白菜之類可存放很久的蔬菜,因為它們經久不壞,所以價格便宜,而且可以在最低價的時候買來存起來。其烹飪方式,主要採用煮熟放鹽的方式,因為這樣可以節約油。

這就是吃著這樣的菜一天天長高的。當然,還吃過醬油拌飯,涼拌胡豆或蔥花。這得看我那忙於生計的父母下班之後是否還有做菜的體力和心情。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我讀小學三年級,可以自己煮飯為止。雖然鍋裡的內容依舊,但我至少可以背著父母,偶爾往鍋裡滴幾滴油,過一把炒飯癮。

因為肚裡油水少,我從小胃口奇好,飯量大得驚人。8歲時,我在鄉下作客,曾眼睛不眨地吃完四大碗土豆煮麵條,害得好客的男女主人餓了一頓。12歲那年大年初一,我氣壯山河地吞下了65個湯圓,那可是我們全家當年供應的湯圓面和餡的三分之二。

關於貪吃而忘乎所以的故事,在我身上發生得實在是太多了。為免湊字數之嫌,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從很小開始,我就有一副好胃口,很多人都說我像「七把叉」,我最初不知道他是誰,後來看連環畫,知道他是一個胃口奇好但最終在一次飲食比賽中被脹死的可憐傢伙,為此我很憂傷。我憂傷不是因為人們說我像那個長得奇醜的瘦子,而是錐心刺骨地感嘆,為什麼這麼美好的比賽,在我身邊就沒人舉辦呢?

父親對我的大胃口頗有微詞,認為我那樣的瘦骨骼板根本不可能消化那麼多飯。因為按當時供應的糧食定額,我每月只有24斤,父親說,這只夠你吃半個月,如果你再敞開肚子吃,那麼,別人就要挨餓了!

為此,母親和父親吵過幾次架,她說: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寧願挨餓,也要給他吃。

同意她想法的還有我的外婆。在我「長身體」的那幾年時間裏,老人家每晚臨睡前都會跑上數百米路從家裡給我端來一碗飯,看著我狼吞虎嚥地吃下去。她總說自己老了,胃口不好,吃不了那麼多。事實上,直到三十年後的今天,她老人家已八十三歲了,但依然能吃兩碗白米干飯。遺憾的是,當年貪吃的我,卻只在意飯菜的香味,而忘記體會飯菜背後隱藏的東西。

我的那種對食物瘋狂的願望和狂想,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生活的人是難以理解的。雖然饕餮之士歷來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存在的。但像我們那樣被同樣一段生活經歷造就的貪吃,並最終形成一種不良生活習慣的並不多見,別人的貪吃,緣於一種生理需求,而我的貪吃,完全出於一種被想像放大了的精神餓感,我覺得它屬於一種心理毛病。

為什麼我要這樣說呢?因為以我的親身體驗可以佐證。在童年到青年這一個時段,包括我朦朧的青春期在內,我心中想的事大多與吃有關。在我感到餓的時候,我甚至感覺自己能吞下一頭牛。而在那個年代,我最美的夢,大多是睡在一張床那麼大的油條上狂啃鴨屁股。按弗洛伊德的說法,這一切與人內心的願望有聯繫。這一點我信,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的理想就是:努力讀書,找工作掙錢,掙了錢,吃夠燒臘鴨!

我從小就知道這個理想很丟人。因為它與我們從小所受的要為哪一項事業奮鬥終生的宏偉理想相差得實在太遠了。我也時常檢討自己的沒出息,但不管怎樣檢討,卻總是難以扑滅這個理想。以至於吃夠燒臘鴨,成為我頑固堅持的理想,一直保留到成年,並在機會成熟的時候,狂而猛烈地實現之。

所謂燒臘鴨子,實際就是鹵板鴨,是我老家什邡縣的傳統名特食品。什邡早年並不產鴨,但川西壩子素有沿河牧鴨的習慣。養鴨人們趕著鴨子循河遊牧,一群雛鴨經幾個月的放牧,到達什邡時已成壯年肥鴨,就地賣給燒臘戶。燒臘戶將鴨殺死去毛,漬鹽後用竹棍撐開拉平烤乾,然後送入鹵鍋煮熟即成。鹵鍋中的滷水,以炒冰糖起底,加入醬油、胡椒、八角、山奈、茴香等香料,佐以熬骨的老湯,其香味足以使任何食肉類動物失去理智。7

0年代中期,一隻中型的肥碩油亮的燒臘鴨僅賣8角錢。但折合成米,也是六七斤,因此,大多數還沒解決溫飽的家庭,除非逢年過節,平時是決不敢輕易去消費的。

我承認,在我幾十年的人生中,燒臘鴨子決不算是最好吃的東西。但在人生初期,它絕對是我所見過的最好吃的食物。這有點像是愛情,初戀不一定最好,但一定最難忘。

我永遠懷念少年時代那不多但卻刻骨銘心的吃燒臘鴨的記憶。每次爸爸發工資或得到點什麼意外之財或和母親吵架想討好她,就會買上一隻或半隻,用油紙包著拿回家來,大致平均地分成四份,全家每人一份。這是我們全家難得的一段幸福時光,父親喝著酒,我和弟弟端著各自那份塊數不等的鴨子,互相比較著誰的肉多,並互換對方碗中自己愛吃的那一部分。而母親,則將自己碗中肉多那部分掐下來,放到我們兩兄弟碗中,自己嘎崩崩地嚼骨頭。

滷水中浸泡過的鴨子,渾身沾滿了香氣。加上細滑而嫩的瘦肉和帶著點糖汁特有的焦糊香味的鴨皮,以及皮與肉之間閃著黃色晶亮油光的那層油,簡直是我那小小人生中的極品食物。它比飯更香,比土豆更有嚼頭,比萵筍和胡豆更有油氣。請原諒,我能舉出的比較物實在有限。總之,它是少年時代的我眼中最好吃的!比豬肉還好!

幾十年之後,我參加工作了。那時節,鴨子也不再論只賣,而是一兩元錢一斤了。我的工資雖不高,但集中火力每月吃上十幾頓鴨子也還是沒有太大的問題。於是,我就開始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吃夠燒臘鴨。

和很多不具實際操作性的空洞理想不同。我的這個理想極容易實現。其負作用便是從我17歲參加工作時體重僅有105斤,到工作後的5年,基本不再想狂吃燒臘鴨子為止,狂長了50斤。我當年單手拎一隻鴨子邊走邊啃的豪邁吃相,至今仍是當年的老同事見面的談資,如今回想起來,依然如鴨在口,滿嘴生香。

我一直為自己這個不太有說道頭的理想耿耿於懷。但不久前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一個有千萬身家的老總,閒聊時,他無意中說起自己少年時代的理想是:「吃夠豬下水!」

那天,我差點撲上去與他擁抱。但因為兩個大胖男人在公共場所擁抱太過於驚世駭俗,於是強忍住了。他也彷彿遇到了知交,說曾經遇到過很多同齡人,少年時代的理想多與食物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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