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菜切出反革命
今天和一群離休的老伯伯一起參觀淞滬抗戰紀念館,他們大多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戰士,七八十歲的年紀,有的胸前還掛著獎章。參觀後是座談會,座談之後閒聊,一個老伯伯不經意間說道:「我是什麼都經歷過的,打仗,挨餓,差點當烈士,走資派,現行反革命……」旁邊一位老者隨口問道:「現行反革命的帽子是怎麼戴上的?」那老伯悠然一笑,道出原委。
在奉賢五七干校期間,老伯伯與其他兩人被派到廚房裡幫廚。一天,老伯伯正在案板上切菜,造反派在外面唱歌。聽到歌聲,老伯伯不禁隨口跟著唱起來,組成歌曲與切菜的洪亮交響。
一曲未了,突然衝進四個造反派,直斥道:「XXX,你這個現行反革命,竟敢對毛主席懷有深仇大恨!」不由分說,將他揪出去批鬥毆打。怎麼回事呢?造反派說,他唱最後幾個連續的「萬壽無疆」時,每個「萬壽無疆」後面都跟著一菜刀,這是在發泄對偉大領袖的刻骨仇恨。
造反派通知警備區,說是抓住了一個現行反革命,讓他們帶走。警備區帶走了老伯伯,通知老伯伯的妻子時,只說XXX是現行反革命,現已拘捕。至於原因,一字未提。
警備區立即派人來調查,證人們都說這老兄生來喜歡唱歌,想來不過是隨口亂唱,早年也是出生入死,不會有什麼深仇大恨。關了三個月,證據不足,被放出來。
劉處長的發現
劉處長文革前是市直機關負責政工的幹部,老實、厚道甚至有些木訥。處在那樣的年代,又負責這樣的工作,雖然是個老實人,如果不按階級鬥爭的節拍去整人,自己也要被人整。在長期的運動磨練下,劉處長原本敦厚的個性開始變得有棱角,政治嗅覺也一天天變得靈敏。終於有一天,劉處長下鄉做「五七戰士」時,挖出一個真正的歷史反革命。
劉處長下鄉的那個村子,非常貧窮,多年一直靠政府的返銷糧解決吃飯問題。那村有點像世外桃源,外面轟轟烈烈地鬧文革,它那裡卻看不到標語口號,更不見批鬥會。公社、大隊稱它是「小臺灣」,那時臺灣是貧窮、落後的代名詞。該村不到30戶人家,有兩大姓,林姓和高姓。劉處長一到該村就嗅出了問題:30戶人家竟然沒有一戶地主、富農,中農也只有一戶,而且是外來的獨姓(高)。高姓早先靠織土布襪子掙點兒小錢,勉強劃為中農。至於反革命分子、壞分子,村裡更是一個沒有。按照階級鬥爭理論,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都有階級鬥爭,劉處長暗中告誡自己:當心,這裡很可能有隱藏很深的階級敵人!
一天,在田間地頭休息時,劉處長與一位林姓青年村民閒聊,問道:「你們姓林的,你這一輩應該是玉字輩,你們家兄弟幾個怎麼都是興輩?」這位青年村民支支吾吾說是他父親定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拋開既定的輩分字不用,另用其他字,在一個依靠輩分標識身份地位的家族社會裏,是非常罕見的,劉處長想,其中必有重大問題。從這一天起,劉處長就開始琢磨這個問題,並向其他村民詢問,但村民的回答是超級一致,都是「不知道」。這越發激起劉處長要弄個水落石出的好奇心。最後,劉處長做出一個決定:直接到高家查訪。
劉處長是在一天晚飯後去的,這個時間全家人都在,這樣就可以多瞭解一些信息。他瞭解到,高家老兩口有六個兒子,老大、老二在隊裡幹活,其他三個在讀書,小六還很小,別的也沒瞭解到什麼。劉處長回家與老伴說起此事,老伴說他神經過敏:「你是干政工幹出了毛病,看誰都可疑,都有問題。」
一天,又到村民領返銷糧的日子,劉處長幫著念花名冊。待念到這一家時,劉處長仔細看這家人所有人的名字,覺得有點兒蹊蹺。過後,劉處長又把這家人的名字按花名冊上的順序自上而下寫了一遍,猛然發現,這家六個兒子的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分別是中、華、民、國、東、州。謎團一下子打開,原來六兄弟的父親是要「興」中華民國東州。當地人早年稱日本為東州。顯而易見,這六個兒子的父親一定有歷史問題。劉處長連夜趕到公社,向領導報告他的重大發現。
第二天,調查開始。原來,此人在日偽統治期間當過某縣監獄的監獄長,日本戰敗後又成為某縣的警察局副局長,但是不知為何,解放後此人僅被關幾個月就被遣送回鄉。現在這一發現充分說明「階級敵人人還在,心不死」,於是立即將其打成歷史反革命,掛上牌子,用拖拉機拉著到全公社各大隊游鬥。他的已上初中的老四、老五兩個兒子也被從學校趕回了家。
補白:甘肅靜寧縣農牧站的女技術員毛應星,一九五七年在蘭州農業學校被定為右派,在夾邊溝勞動教養幾年後回到蘭州。當局認為她不配再當教師,便將她送到靜寧縣。文革中,毛應星議論說,現在有一些小人將毛主席包圍了,於是被判處五年徒刑。一九七○年四月三日,甘肅省革委會討論她的案件時,由於她的哥哥在美國,省委負責人說:「殺!很壞,家庭是反動的。」九天之後,毛應星倒在城外的一塊麥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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