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翁,不知其名,在邯鄲市上賣酒。一日薄暮時分,有個其貌不揚的蓬頭奴,拿著葫蘆向翁買酒。
翁凝視他半天。說:「咱倆是住得滿近的芳鄰呢,你不認識我嗎?」對翁的問話,他卻置之不理。過了一個多月,沒再來過。後來在盧生祠下相遇,翁硬邀他進入酒肆,拉家常瑣事、道契闊別情,並取出瓮頭中的佳釀「梨花春」請他喝。蓬頭奴急忙起身制止,笑說:「您千萬別再誤會我啦,我不嗜酒。實話相告:我是純陽子(呂洞賓道號)座下的柳仙呢。
從前隨主人到岳陽時,見過他三度大醉,想起美酒,就害我的喉嚨時常作痒。主人在這方面很吝嗇,涓滴、半點都不肯讓我嘗點甜頭,所以我那天就去您那兒買,一解我的渴酒之癮,剛巧主人赴芙蓉城洗花宴,命令我看守藥爐。
我耐不住岑寂孤苦,把葫蘆中買來的佳釀飲盡,於是大醉,酒酣耳熱之後,臥倒在藥爐旁睡熟了。主人歸來一看,就責備我失職。我以喝醉為藉口,主人發怒了。我說:‘主人您日日在醉鄉徜徉,為何單獨下禁酒令於我?’
主人說:‘我喝的,是「酒」哪;你買來所飲的,非酒,是「禍水」呢!’我問:‘有差別嗎?’主人說:‘我的酒,釀造的粟米,是取自顏子(顏回)負郭(靠近城郭)之田,去秕(空而不實的穀類叫「秕」)糠,則是去租賃梁鴻、孟光夫妻倆的石臼來舂打;再以「才能」之鬥來掂量,用「智慧」的囊袋來盛裝,經年累月貯藏於「曹氏書庫」,而後再浸泡於「廉潔」之泉和「禮讓」之水中,再裝入范家潔淨的大鍋釜底,運用三昧真火去蒸煮,以「良藥」為發酵之曲,用「直木」作為酒槽。等到釀製完成,看情況再酌量加入些「堯舜」之鐘音、「孔聖」之觚瓢、「仲尼弟子」之榼器(盛酒或貯水的器具,以及刀劍的套子,都叫「榼」),所以清酒喝起來,心性可達聖人的境界,那濁酒品嚐之後,心性可以成為賢者。
你買的酒,只不過是盜跖(春秋時代,魯國傳說中的大盜)從樹底下偷採來的米粟,用貪婪之夫所喝的「貪泉」泉水來浸泡(事見《晉書•吳隱之傳》),再用那不學無術的王孫煬的灶灶,以及痴呆小兒的尿器盛裝來釀造。誤飲之下,那麼會導致清廉者貪婪,謹慎者狂妄,墮落入井者喪命亡身,開口罵人者牽連遭禍,然後理智全失:自家爐灶旁疑有姦細,酒瓮面前認賊作父……,這是小小不言的小節、小事嗎?你不以此為戒,還借主人也常喝醉為口實來搪塞哪!’
我聽了之後因而大悔大悟。主人接著又說:‘你的濁根不拔除,恐怕往後還會故態復萌呢。’於是抽出寶劍、剖開我的肚子,挖出腸胃,掬水把它洗滌乾淨,然後依舊納入吾腹,我也沒感覺啥痛苦。接著再以他自己所釀的「金盤露」賜給我喝,我跪下敬飲,就這樣大醉了七日。此後經過酒肆、飯莊,瞅見盈缸累瓮的美酒飄香,可我卻觸鼻不知為何物,是以不再來您這兒啦。」
翁一聽大驚失色,伏地而拜,說:「你的主人既然有釀酒妙方,何不賜送於我呢?」柳仙取出一個錦囊給了他,然後搖頭長笑而去。翁拆開一看,錦囊裡大大的書寫了一個「水」字。趕緊起身看看自己酒肆中所列之酒,盡數化為水啦。翁從此舍棄賣酒這個行業,投入盧生祠,當香火道人去了。
看來,這「禍水」一詞,絕不是專指「紅顏」、「壞女人」而言,在天上看人間的酒,才真是「禍水」哪!所以人世所展現的一切,與天上高層恰恰相反,因此執著追求反而沒有、反而害己害人;只有放棄才能得到,就像柳仙的經歷似的,被呂洞賓剖腹洗腸後,反而喝到真正的美酒而大醉七日!
再看那酒咋釀的?從選材到舂打計量、擇器盛裝、貯藏浸泡、蒸煮發酵……等等的過程,鉅細靡遺的、方方面面的,都要加入古聖先賢所擁有的,高尚道德的遺風與優良操守的遺緒,例如:才智、廉潔、禮讓、耿直、書香……這些良好因素,才能出爐,才算大功告成,才能歡飲而無害、才能大醉而提升,不簡單呢,是吧!
看來,那些貪杯之徒,該引以為戒才是!
(事據清•瀋起鳳《諧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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