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紀行

2011年「一」勞動節,我準備坐夜車回保定老家。4月29日晚,我手持K7728次列車車票一張,來到天津站候車。

天有陣雨,人們都到室內躲避,進站口處人群形成兩條粗壯的長龍。進入候車大廳,更是人山人海,一片喧鬧嘈雜。所有座位,包括平時少有人問津的「貴賓席」(要收費的),都被人的行李或屁股佔據了。還有一些民工將被褥鋪在地板上,席地而臥。我在人群中穿梭,留心著哪位乘客開始整理箱包,過去緊盯他(她)的座位,動作稍慢一點,就被旁人搶先了。

列車30日凌晨1:40到天津站,我提前半個小時,擠到檢票口前等候。置身汪洋大海般的候車人群,心想這次恐怕要在列車上站一路了。我的車票上只印著3號車廂,卻沒有座位。旁邊有對男女,沒有買到車票,正在激烈地討論怎麼趁亂混過去,到車上再補。這時過來一個胖胖的婦女,朝人群呼喊:「沒票的跟我走,保證上車!」那對男女像是遇到了救星,趕忙朝胖阿姨呼喊處擠去。

時間過一點半了,我心中不由著急:這麼多人,怎麼不早點檢票呢?可以感覺到周圍也是一片緊張情緒。突然,廣播裡傳來消息,K7728次列車晚點半小時。人群中發出一陣噓聲,不得已繼續等候。這時那位胖阿姨領著十幾個沒票的人,提前進站,從檢票口處欄杆上翻身而過。

列車繼續晚點,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了,沿著胖阿姨開闢的道路,從欄杆上翻過去。一時人頭攢動,前排乘客紛紛傚尤。這時,不知從哪裡走出一個身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朝人們大聲呵斥,前來制止。剛剛跨過欄杆的兩個年青人,不敢爭辯,乖乖退到一旁。

終於檢票了,人群像被開閘的洪水一樣,迅速朝站臺湧去。我拿著剪過的車票,飛快地朝3號車廂奔跑。到跟前一看,發現車門根本沒開!往車裡一望,哇塞!不僅座位上坐滿了人,就是夾道上都擠滿了人。旁邊2號、4號車廂開門了,但是,滿地都有人等待上車,根本擠不上去。真被這種陣勢嚇壞了。無奈,我問一個從車上下來的警察,怎麼辦?他大手一揮,很不屑地說:「怎麼辦?超載百分之二百!一個人也上不去!我自己都夠嗆!退票去吧,退票去吧。」

車廂裡有人把車窗打開來透氣。一個小夥子趁機把行李從窗口塞了進去,人也跟著塞了進去。警察大為光火,所有窗戶都強行關閉了。

列車一聲長鳴,緩緩開走了。拋下一大群有票沒票的「乘客」。我轉身回走,發現先前見到的那對無票的男女,正跟胖阿姨交涉。「不會虧待你們的,兩小時之後還有一輛,保證讓你們上得去!」胖阿姨在那裡信誓旦旦。

隨人流來到退票口,前面也排起了長隊。隊伍縮短的速度似乎比買票時快一些,大概是心裏不再著急的緣故吧。這時有個哥們匆匆跑來,問能不能插個隊。「只要後面的都同意,我沒意見。」我把他讓到前面。他要拿出兩張到瀋陽的票,剛要遞往退票口,突然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個彪形大漢,一把拉住他非要買他的票不可。「兩張三百一,我給你三百二,怎麼樣?你在這裡退,還要繳納20%的手續費。」一看就是票販子,黃牛黨。但退票口裡的人似乎對此熟視無睹,只管面無表情地喊: 「下一位,下一位!」

我手裡的票換得了42元,全額退票。但我的車票是在學校代售點買的,外加5元手續費,實際花了47。

我看了一下時間,折騰這大半夜,已經快3點了。

家還是要回的。我再到候車大廳,準備呆到黎明,到天津西客站坐高客。

6 點鐘,我到公交站尋找西站方向的車。這時過來一個司機師傅,操著濃重的天津口音:「去哪兒?打車麼?」我向他搖頭以示拒絕。他急了,大聲問:「去哪兒?告訴我去哪兒?」我說去保定。「早說啊,15塊錢,我送你去。保定的,上高速,保證有座兒,馬上就走。」我想也行,就跟他往車站外邊走。原想他要開車載我到高客站點,沒想到他帶我走了一小會兒,轉過一個彎兒,向前一指,「看見那輛大巴沒有?這就是,馬上開車。」我心裏一驚,說:「這麼幾步路,你就要我15 塊,太黑了吧?」他臉一沉,「嗨,講好的,不許反悔!——這是信息!」沒辦法,我只好如數付錢。

登上大巴,司機收我車費55元。倒不算貴,加上剛才的「信息費」,正好70元,西客站正規運營的高客價錢。

車上的座位很快坐滿了。但是車還是停著不動,司機和他的幫手還在到處拉人。車上有乘客不耐煩了,高喊:「餵,該走了,都等半天了!」喊過幾嗓子,司機變得不高興:「你再等等!我就指著這車人吃飯呢。」說得真實在。他拿出一摞小板凳擺在車廂過道上,直到全部坐滿人為止。

車終於開了。我在座位上昏昏沉沉,竭力睡去。整個車廂髒兮兮的,一路上還不斷有人吸菸。

車在天津霸州站了一下,然後上高速繼續走。最後在河北白溝停下了。

正睡得有些迷糊,只聽司機大聲喊:「快下,快下,到後邊車上去。」原來車上大部分乘客到站下車,只有十來個人去保定,司機不肯往前開了,把我們「賣」到後邊停著的車上。

無奈下車,只見有人從後面車上退了回來。「不行,車上人滿了。」最後撇下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又被「賣」到另外一輛新車。

我們三人坐進新車裡正等車開,新車司機突然上來對我們說:「我的車跑高速,你們要加錢。剛才那個司機只給了我30元,不夠。」「不夠你怎麼接了?你找他去要。」我們很生氣。「你們別坐我這輛,我另外給你們安排。」他把我們趕下車,開始打電話聯繫。一邊打電話一邊拉客人上車。

良久,也不見有他叫的車來。恰好後面過來一輛保定方向的,我問這輛可不可以?他只是漠然地說:「我在給你們安排。」我說你把那30元還我們,我們自己去坐。這次他倒很爽快,給了我們30元,揮揮手走了。

我們朝那輛保定方向的車走過去,一問票價,要每人18元。TMD,又損失了8元錢。但總算能夠繼續前進了。

車上很是擁擠,我們只好挨挨擠擠地坐下。還有人不斷上車,就都立在車廂裡。車子剛要駛離市區,一下子上來三四個很高的男人,就立在車頭處。突然,其中一個腳下一滑,好像有些痙攣,順勢倒了下去,抱住了一位在座乘客的胳膊。車廂裡一片驚呼,場面有些混亂。他的同伴們匆匆地護著他下了車。車上恢復秩序,正要繼續前行,那位被抱胳膊的乘客——他西裝革履,頗有派頭——猛然站起,朝司機大喊,「等一下!」就迅速跳下了車。人們正在疑惑中等待,卻見他氣喘吁吁地跑回,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錢包。原來,那夥高個的男人本為扒手,其中一人裝病昏倒,製造混亂,他的同伴趁機行竊。幸好這次受害人及時發覺,反應迅速,將失竊的錢包追了回來。

被竊的男子向大家展示剛才被扒手割破的上衣口袋,車上女售票員連連稱讚他頭腦機靈。「剛才嚇了我一跳」,她手撫胸口說,「最怕他們裝病訛我了。訛我200塊,我們這一天就白幹了。」

車子串鄉過縣,晃晃悠悠地在公路上行駛,時時停下來,不斷有人上車下車。大概中午12點,終於到達保定客運站。站內大廳同樣人滿為患,上廁所都要排隊等候。又過了兩個小時,我才總算回到郊縣的老家,這一行最終的目的地。

短短一路,卻千辛萬苦,僕僕風塵。深念我細民百姓,何嘗不是低賤的泥土,卑微的顆粒塵埃?我們之於這個世界,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在時代與國情的裹挾之下,身不由已,上下浮動,四處漂移。談何自由與權利,又談何幸福與尊嚴?如我一介微塵,何時得超脫,何處是歸途?

施文,2011-5-2。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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