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天上來
無為,是安徽的一個大縣,面積有2900多平方公里。1949年前後,人口為943397人,1369302畝耕地。它位於長江北岸,與全國四大米市之一的蕪湖隔江相望。過去沿江是一望無邊的荒湖,湖內雜草叢生,曹操率領83萬人馬下江南時,到此望而卻步,嘆日:「此乃無為也。」抗日戰爭時期,新四軍七師常駐這裡與日寇週旋。1949年4月百萬雄師過大江,劉鄧大軍從這裡千帆競發。
1955年春,全縣成立了1119個農業生產合作社,不久,毛澤東發表了「關於農業合作化問題」的論述,縣委對合作化運動由「小腳女人」的步伐,一下變為風馳電掣的快車,全縣一氣呵成「社會主義合作化」。這時,全縣最大的高級社白茹洲高級農業合作社,在原來的106個半社會主義性質的小社基礎上自願聯合起來,不顧客觀情況,取消土地分紅,實行完全按勞分配的分配原則,加之當年的收成很不理想,以致農民家庭收入寥寥無幾。不少人在秋後即缺米少柴,隨之紛紛要求退社,有的成群結隊搶分集體的存糧;有的硬行私分集體保留的稻種;有的公開責怪政府,咒罵幹部。一時人心惶惶。
省、地派來了工作組,「對富裕農民的資本主義思想和幹部、黨團員中的右傾保守、個人主義、本位主義、平均主義等各種錯誤思想,都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
在整社期間,還派來了一位華東地區一級宣傳員XXX,他在一次萬人群眾大會上提出。誰要退社,政府將和他把帳算清楚:有大軍渡軍時的損失帳,幾年來的救濟貸款賬,成立農業社時的貧農合作基金賬,全國各地派來救災醫生,從雲南、四川等地調來大米和種子的各項費用賬……把老實的農民說得目瞪口呆,一個個只得背地嘰咕;「原來說入社自願,退社自由,現在又變卦了。」從此再也無人要退讓了。這就是無為縣農業合作化的一段歷史,也是後來大躍進、共產風的前奏。
大躍進那年,安徽省委從安慶地區調來一個叫姚奎甲的擔任無為縣委第一書記。當時整天處在飢餓線上的農民們,紛紛逃到江西省。那邊的幹部和農民對逃去的「災」民,寄予同情,給他們田做,給他們飯吃,有的還發給接收證明,讓其全家遷去。姚奎甲視此情況,一面向省委反映,要求省委干涉,批評江西省隨意接收安置,一面派人前去動員返回。還要求各個車站、輪船碼頭,凡無正式證明的,一律不賣票。處於斷炊的農民,逃命遭到百般阻攔,已經逃出者又被追回。被追回後,又得不到生活上的安排,遭厄運者數量很大。
人民公社的假、大、空
1958年9月間,公社化運動勢如破竹,此時大躍進高潮已推向頂點。全縣原有435個農業社,一瞬間並為31個人民公社。
如何辦得一大二公,辦成共產主義性質,當時縣委擬了一個「關於試辦共產主義人民公社問題」草案,誰知不到10天的時間,即普遍實現共產主義的人民公社了。
嚴橋區響山農業社的社長叫陳廣復.是個老退伍軍人,此人在部隊搞過供給工作,他在1955年就在農業社實行過共產主義分配制度,公社化時搞起供應制更是轟動一時,連毛澤東主席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說「安徽省無為縣在三國時曾出現一個黃文炳,現在又出了一個陳廣復」。當年毛澤東視察安徽時,還要到他們社去看看,因交通不便,未能成行。陳廣復的響山社供給制有這麼一段順口溜:
發米發柴又發鹽,
過年過節樣樣全。
有酒有肉有香油,
紅糖鞭炮帶挂面。
到熱天,發草帽,
另有一把芭蕉扇,
有毛巾,有香菸,
還有肥皂洗汗衫。
要結婚,就支款,
生了孩子更安然,
有產假,還不算,
糯米紅糖加雞蛋。
繼後《人民日報》發出了《安徽省響山社最早實行供給制》的報導和《一棵共產主義的幼芽》的通訊。文中肯定地說:「響山社許多可貴的創造,是發人深省的。全國農村正在大躍進,時代逼著我們必須考慮共產主義的具體形態。共產主義,應像列寧指出的那樣:‘那時,社會就不必在分配產品的時候,規劃每人應當領取的產品數量,每人將根據需要自由地領取’」。
無為公共產風的表現,除實行「供給制」外,就是刮平調風。據有關統計資料表明,平調的種類有土地、勞力、耕牛、農具、房屋、傢俱、家禽、家畜、現金、糧食、柴糧、柴草、木料、磚瓦、蘆席、毛竹、稻繁、車輛、魚、藕、棉被、棺材等。
據袁乃平、吳克明、朱宗新3人於1960年12月12日調查的紅旗公社新民大隊情況:「全大隊共平調的房屋471間,拆掉房子109間。平調土地119.9畝,平調耕牛21頭,平調水車119輛,母豬21頭,手推獨輪車35輛,船1條。」
據該縣統計資料標明:1958年期間,縣向公社調支的勞力所做的勞動日就有736萬個,連同各種器材物資總共價值746萬多元。大江公社1959年提出要實現」七個萬’,即萬頭豬場、萬雞山、萬瓜棚、萬鴨棚、萬魚塘、萬鵝灘、萬畝豐產片。這股風推動下面的「共產風」,公社提幾個「萬」,大隊提幾個「千」,生產隊也提幾個「百」,層層要從下向上調,千方百計集中湊數,如此把下面搞得空如水洗。
三年的共產風(筆者認為辦人民公社的實質就是共產風),給無為人民帶來了前所未見的災難。據有關資料表明:
一、大量的餓死人。據縣公安局統計,全縣1959年非正常死亡幾萬人,1960年又死亡十幾萬人……
二、耕牛農具大大減少。1957年全縣耕牛共有38597頭,到1960年只有28100頭,減少10497頭;大型農具原有294805付,到1960年只有118561件,減少176244件,其中減少程度最嚴重的是無城區,達80%。
三、十地荒蕪,糧食減產。從1958到1960年,糧食產量年年下降。糧食總產量1957年為6.7億斤,1958年為6.2億斤,1959年為4.4億斤,1960年為4億斤,與1957年比,減少36.5%。
還有從1958年秋到1960年春,大集中、大平調、大搬、大拆和大兵團作戰之風,一刮再刮。1959年秋後,全縣實行家禽、家畜大集中,普遍出現大殺、大吃、大賣等現象,搞到最後,幾乎絕跡。
整個農村被搞得滿目荒涼。
從衣食父母嘴裡奪糧
姚奎甲是中共無為縣縣委書記。他為了保官,編造了瞎話。千千萬萬農民在死亡線上呼救了,有的已在一邊張口要吃,一面嚥了氣,姚書記反而說那些「不缺叫缺」、「鬧糧」,甚至還下命令要基層幹部反「瞞產私分」,使很多無辜者遭到打、罵、捆、吊等皮肉之苦。
無為縣福民鄉古樓農業社在反「瞞產私分」中,據不完全統計,捆、綁、吊、打社員36人,其中打傷3人……
1958年底糧荒日漸嚴重,大多數農民都在嗷嗷待哺。一次姚奎甲卻在縣委擴大會上說:「現在農村到底有沒有糧食?我們回答是,糧食不僅有,而且很多。糧食問題,關鍵是領導的思想作風和工作方法問題。」
1959年2月11日,姚奎甲在區、社書記會上還強調說,「要認真清理倉庫、種子、加工廠和食堂,查草堆打未打,場基上有沒有稻,查代食品找未找盡……」
14日,姚奎甲親自主持的大江公社反瞞產會議,追逼十分激烈。一個大隊書記趙憲成被撤職,官鎮大隊駱以壽被斗被打;東河大隊牌坊生產隊一姓魏的小隊長,姚還叫縣委組織部副部長朱治華組織人專門鬥爭了兩天。姚對精華大隊會計趙同慶說:「你不交代瞞產賬,就法辦你,審你罪,看你狠還是我狠。」東河大隊生產隊長汪為山,被斗時,受到打、拖、凍,還把衣服扒掉用冷水澆。趙渡大隊副書記劉長山說他瞞產3000斤稻子,姚一見面就說:「你還蒙我嗎?你不講,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這次談話到深夜,劉長山跑回家就自縊而死。劉死後,姚奎平還佈置大隊寫報告說劉長山貪污公款,瞞產私分(均非屬實)與反革命的女人結婚,宣布劉長山叛黨畏罪自殺。
12月中旬,姚帶領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等人,在六洲公社新華大隊搞反瞞產重點時,親自和通信員張修白吊打了生產隊長李必松,並指使民兵和通信員捆綁生產隊長胡必喜、陳能富和會計李必華3人,以後又捆吊打12人。
姚奎甲一面逼迫下面反瞞產,把農民中的口糧搜盡,一面逼迫幹部,千方百計抓糧入庫。1960年秋糧入庫時,虛報的受到了表揚,還登報說「一馬當先」。開城公社實際入庫只有3萬斤,糧站站長如實上報,姚叫辦公室副主任打電話說:「把這個狗娘養的綁上來」。一次姚打電話要土橋公社書記馬玉根繼續送糧,馬說:「只剩30萬斤種子,實在無法送了。」姚說;「口糧也要送。」
1959年10月,尚禮公社已餓死人。姚在公社書記會上對該社書記劉誼寬說:「你回去,如3天完不成24萬斤徵購任務,下次來開會就提頭相見。」第二天晚上姚召開電話會,劉因吐血病倒,由副書記任士好接電話,姚命令劉馬上到縣裡來,劉還不敢說自己吐血,連晚跑到縣裡,結果被逼得將30萬斤種子送掉。
姚奎甲對下搶奪農民的口糧,對上匯報還說對農民的口糧已作了「很好的安排」。
無為大量的餓死人的問題暴露後,姚奎甲即調往徽州地區,去後不久,省委即通知他到無為作檢查,他在1961年1月14日無為縣委召開的常委會議上檢查說:「由於浮誇,1958年得中央的超綱要獎狀,1959年得地委的超綱要紅旗。在徵購上任務一加再加,既賣了口糧,又賣了種子,前面賣糧,後面無吃。特別是1959年冬部分食堂停夥斷炊幾十天,而我不顧實情,仍佈置打鬧秸稻和搞社會餘糧。在糧食入庫時,每天要入庫數量,少報不行,多報歡迎,如劉渡公社先報一天完成20萬斤,批評後,逐漸增加到每天70萬斤。我們在下面設糧食臨時庫,也是弄虛作假……」
(摘自:邱石編《共和國軼事》第二卷,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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