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四川灌縣的天空灰濛成一片沈重的色澤,沉默的光陰宛如一條看不見的長河,悠悠蕩蕩不發一語的負載著歷史,古老的時光跟岷江合流成不舍晝夜的如斯感慨,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穿越了一派富饒景象的天府之國,就這樣流入了萬千黎民百姓的記憶。
岷江發源於川北高山地區,是長江上游一條較大的支流,春夏之際常有山洪暴發,大量江水奔騰而下,從灌縣進入成都平原,由於河道狹窄,經常引起洪災肆虐。然而洪水一退,又是千里沙石的荒蕪景象。灌縣岷江東岸的玉壘山又阻礙江水東流,造成東旱西澇的不均現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天災劇變循環不已,教人不難想像蜀地先民生活的艱辛困苦。史書記載,岷江曾為害甚重變幻莫測,古蜀都以及前些年出土的三星堆文化遺址都是在岷江泛災時所淹沒。
看那世道營生如此艱難,連灑脫自在的老子都會說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殘酷話語,但總是有人要來拯救吊懸黎民,總是有人要來造福無數蒼生。
西元前256年,秦國揮軍60萬橫掃天下,西出函谷關欲以蠶食鯨吞之勢併吞六國。正當中原的黃土地表動盪不已,秦王朝舉國上下瘋狂動所有力量,只為建立虛幻的大一統帝國之際,一樁驚天動地劃開歷史的曠古奇功,已在遙遠的邊境盆地中默默醞釀開展。其實就連秦昭襄王自己也不知道,在他親自派遣任命的行政官僚裡,有位沒沒無聞的卑微官員──李冰,注定要在湍急險惡的歷史浪濤裡開出一個超乎尋常的格局,注定要在世界水利史裡找到自己的定位與價值。
如今我們只能憑藉著漫漶難辨的艱澀史籍、所剩不多的簡單文字,隱約得知在那個巨大的時代裡,有一群不知名的謙卑莊嚴的人民,追隨兩位面貌不詳的堅毅男子一起流血流汗,利用20幾年的時間與自然拔河,在古蜀國開明王朝所建立的治水基礎上努力不懈,終將震古鑠今的「都江堰渠道工程」完成,使得兇惡肆虐的岷江化害為利,讓它兼具泄洪與灌溉兩大功能,並依四六比例把江水分為內外兩股滋潤中華文化的清朗能量。
2200年後江水依舊奔騰,舉世聞名的都江堰仍然矗立在湍急的江面上,當年的濕軟沙洲經後人不斷修繕堆砌,形成堅忍不拔的金鋼堤。長堤前方持著銳氣不滅的魚嘴石埠,以「斬龍劍式」抵住江心劃開怒濤,壩身左後方有飛沙堰溢洪道泄洪排沙,右後方更有寶瓶口銜接內江引水入渠灌溉農田。
李冰先生憑藉單純的愛民澤民之心,鑽研出「乘勢利導,因時制宜」、「遇灣截角,逢正抽心」、「深淘灘,低作堰」等千古不移的治水圭臬,使得成都平原成了 「水旱從人、不知飢饉」的天府之國,同時也生養出一次又一次改變中華歷史的眾多英雄人物。然而,誰才是貫穿歷史庇蔭蒼生的真英雄呢?
長城已老,但都江堰仍在。
余秋雨曾在作品中提到,有位作家參觀江畔的伏龍觀,看到用來測量岷江水位的漢代石製塑像時怦然心動,三神石人以激流險灘為千年崗位,身殘體裂仍不離職守,「沒淤泥而藹然含笑,斷頭頸而長鍤在握」,那位作家回去後輾轉難眠,寫了篇文章向現代官場的袞袞諸公詢問:
「活著或死了應該站在哪裡?」
思索至此,站在橫跨江面的安瀾索橋上望著滾滾浪濤,心悸般的感動早已勝過橋身的猛烈晃動。原來,真正的英雄,是不需要面容與姓名。穿過橋塔,我回頭看著玉壘山麓上供奉李冰父子的二王廟,心底竟有些不自覺的惆悵──我們2300萬人何時才能擁有像李冰父子這樣庇護眾生的英雄人物?一嘆。搖搖欲墜的一嘆。
不知吞噬了多少生靈的猙獰岷江終於被都江堰調教降伏,老子在兩千多年前所說的另外一句話「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在岷江的潺湲澶湉裡,漂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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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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