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旒生專欄】帝京的故宮

帝京的故宮實在是適合在秋天去遊覽的，我以為。

作為兩代皇城的莊嚴肅穆，我更感到一種從久遠傳來的偉大，而這種偉大似乎仍有諸佛的蓮花之幡張在那裡，讓我敬慕的去體會那和雅天樂，儘管到了現在也還在依依的徘徊，徘徊在琉璃瓦上的青天白雲裡頭。

我原以為唐宋畫裡面的那些松樹只是畫家們的創作，在故宮我才發現原來是確有此物，故宮裡的松樹儼然是碧游靈種，總浮出蓬萊仙氣，葉子與我們江南的不同，但更有江南的意境，這使我驚異，冬日著雪倒是絕佳的一個寫生對象，我觀賞著心想天地造物各有其好難怪在中國文化裡北宗能自成一地風光，而明清兩朝選擇定鼎於此，自然有其特別的地方。

來到太和殿，我想再蠢的人也應該立馬明白太和的含義，它的境界雖然很不恰當的以今天的白話來做解釋，它就是帝王政治文成之治的一個GRAPHIC，用建築來解釋的一種中國文化理念，其實在中國的過去建築修建的理念本來也是中國文化作為它的基礎，所以在太和殿讓我體會到廣大與昭和的氣象，雖然旁邊沒有和奏的大成鈞樂；乾清宮比起太和殿又是另外的一種意境，可能有的人覺得二者區別不大，但乾清宮對於我感覺它的氣象比起太和殿類如火珠之於碧珠，太和殿讓我感覺沉靜穩重，而乾清宮似乎燃起一道幽微的神焰，我仔細的諦視著它不那麼為人所覺察的地方，是的，它的特點就是比太和殿更突出了一個「清」字，是什麼樣的「清」呢？儼然道冠之比儒服，然而又有它作為帝王議政的表現紫氣東來的尊勝之處。

乾隆的御花園我沒有什麼特別的體會，因為我所遊玩過的地方風景比這個要好的多，但對於皇城的分布而言卻也是不可缺的一個設計，乾隆崇佛所以御花園裡居然有印度風格的一些元素雜在裡面，而那座為乾隆修的登高望遠的假山也比較普通。

遊覽皇城我最體會到文明的淪喪並由此而生出作為一般現代人沒有的故國之思，在皇城內抬頭望天，雖是大日熾盛但心中卻產生於境不合的心態，幽厲，蒼茫，失落，彷徨，與我少年失意時徘徊在江南的野橋遠眺江邊的紅蓼相似，感嘆什麼呢？其實中國的文明本來就是帝王之制所成立的，人類所謂的進步往往是墮落的，中國自甲午戰敗卻不反省自己文化的遺教精神有沒有得到真正的繼承與褒揚，反而徹底否定自己的文化，以為推翻帝制必然能一步到天堂，結果呢？辛亥革命又鬧起了共產革命，共產革命之後又是文化革命，革到現在中國終於成了一堆爛泥，說是帝制呢又不是帝制，說是民主呢卻到處氾濫著近親世襲，政治上最為腐敗，文化上最為墮落，道德上最為無恥，經濟上最為畸形，變成了一個時時發出惡臭的妖魔，這不是一個悲劇嗎？有人以為我贊成帝制，極其反動，不是我贊成帝制而是我知道帝制的根本，而對於原來的中國而言，君主立憲是中國最理想的一種因應現代化的政體。

皇城裡面的故事已經老去了，眼前的景物讓我傷感，對於我它只適合在秋天來遊覽，畢竟它既是文明中興的象徵也是文明淪喪的象徵；啟功先生與朱家縉先生有一次來到這裡，朱先生對啟功說：「這是君家故物」，啟功先生說：「不、這是君家故物。」——愛新覺羅子孫與朱氏子孫彼此互相打趣，的確，這幾十代帝宮與所受之中天文明都成風雨之中的故物但憑後人觀賞而已，但我傷感之後仍感到它有蓬勃的氣象與生命在，也許有諸佛的蓮花之幡始終張開在那裡，所以能給我這個印證，而做出一切新的文明的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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