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讀到近期《華夏文摘》上去為先生質疑歐巴馬學業成績的文章(以下簡稱 「去文」),作者因為一位優秀的華裔女孩安妮未能如願進入耶魯大學,而指責常春籐盟校在平權政策(Affirmative Action)之下照顧黑人入學,歧視和排擠了亞裔和華裔。
其實到了今天,美國名校在這一方面的照顧性錄取,已經不再單純是平權政策,而擴及到所有「未被充分代表的少數民族(under-represented minorities )」,此即美國高中尖子多半耳熟能詳的縮寫URM,主要指黑人、拉美裔和北美印第安人。但是URM只是常春籐和其他名校予以照顧錄取的一類,此外的「特招生」還要加上捐款大鱷子女、權貴名流子女、校友和教授子女、體育明星等等。
新近參加小兒的大學畢業典禮,在哈佛校園邊上一家咖啡館裡,鄰桌坐的赫然是已故肯尼迪總統的千金及其夫婿。後者也是來慶賀大女兒(肯尼迪家族的第四代哈佛學生)的畢業。就像早先畢業的「問題公子」阿爾·戈爾三世一樣,這些「高幹子女」除了顯赫出身,只是以吸毒風聞哈佛校園,其成績肯定比歐巴馬的更經不起查究。
加州伯克萊大學校長Robert Birgeneau曾經對某一常春籐大學錄取生作了詳盡調查,結論是在上述所有各項「內定名額」之外,對普通考生開放的公平競爭招生名額不出40%。如果這一情況適用於所有8所常春籐盟校,以及麻州理工和斯丹福,那麼這十所名校每年總共招收的15000多名學生中,實際只有6000出頭是對包括絕大多數華裔在內的普通考生開放的名額。美國名校招生固有的制度性不平等,是華人子弟必須面對的現實。
去文作者顯然有批評這些「特招生」學業不夠格的言外之意,這其實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以黑人為例,人口雖然遠多於亞裔,獲得SAT高分的卻極為有限。2004年,全美SAT數學分數超過650的黑人只有2962人,SAT英語分數超過650的只有3039人。換言之,SAT兩門總分達到1300的全美黑人考生總數一年不過3千。借用《華爾街日報》記者的形容,1300分(相當於SAT新試1950分)實在只是亞裔的「不及格」分數,根本不敢問津常春籐。
然而去文的批評無視常春籐盟校有別於世界所有其他名校的最主要特色:學校招生的指導原則,並不是根據「高考成績」來達到學生在校成績的最優化,而是爭取學生畢業後社會成就的最大化。
歐巴馬顯然是常春籐這樣的招生標準的最佳結果。其他例子還有麻州現任黑人州長Deval Patrick、被目為美國未來第一位拉美裔總統人選的德州聖安東尼奧市市長Julian Castro、以及正在競選阿拉巴馬州長職位的黑人國會議員Artur Davis等等。不管這些人士當年的SAT考分和在校成績如何,他們的成功例子使得常春籐盟校決不會在亞裔和華裔的抗議抱怨下,輕易取消URM特招政策。
而且歐巴馬的在校成績決不會如去文作者暗示那樣,類似於小布希的丙等耶魯分數。讀過暢銷小說(或看過同名電影)《愛情故事Love Story》的都應該知道,《哈佛法學評論Harvard Law Review》的編委職位全靠分數競爭,而歐巴馬不僅是編委,而且還出任主編。在分數競爭極為激烈的哈佛法學院,僅靠黑人身份絕對坐不上這一職位。
從另一方面,新近參加過畢業典禮的家長都可以體會到,華裔絕對已經是常春籐校園裡「過分代表(over-represented)」的少數民族,我的估計是已經達到一成(近20%亞裔學生的一半強),遠遠高於美國人口中的華裔比例。
而且從家長口中比比皆是的北方話音和上海方言,還可以看到中國大陸移民子女已經佔了常春籐校園華裔的大多數,並且不成比例地主導了優秀學生的行列。以哈佛大學近年來最熱門的本科專業為例,每年近400名經濟專業畢業生中,給分最「摳門」的哈佛經濟系只肯頒發約1%的最高榮譽(summa cum laude)。今年的4名summa中,3名是華裔,2名是大陸移民子女。換言之,不超過美國人口1%的大陸新移民後代,佔了競爭最烈的哈佛經濟專業最優畢業生的50%!
回到常春籐入學競爭。我的看法是雖然有必要批評指責URM特招造成的華裔歧視,但是在華裔已經是「過分代表」的現實下,更有效的是在現有體制下進一步發掘增加勝算的途徑。
去文挖苦歐巴馬實在並非為奴隸制度「還債」的平權政策照顧對象。可是這一事實早就由因警察誤捕事件名揚全美的哈佛大牌黑人教授指出過:常春籐照顧招收的黑人(和拉美裔)子女大都來自上層階級或新移民後代。歐巴馬又是一個典型代表。
這是因為歐巴馬不僅一半是移民第二代,更具有去文作者忽略的上層階級背景:歐巴馬上的中學,是夏威夷最老牌的私立貴族「預備學校」(也是孫中山先生的母校)。
「預校生(preppy或preppie)」是美國上流文化的一個重要成分,此處無法詳論,只需指出至今為止,這些私立預校仍然代表了常春籐名校的重要「輸送學校(feeder schools)」。
除了麻州理工和加州理工,美國名牌大學學生中的私立中學畢業生比例一般超過30%。考慮到10%左右的國際學生,這意味著常春籐校園裡公立和私立中學畢業生的比例大致是2比1,但是美國公立中學在校生卻是私立中學的近十倍,所以私立中學畢業生進入常春籐的機率差不多是公立中學的5倍!
順便提一下,英國的情況更加觸目:私立中學畢業生只是所有中學畢業生的7%,卻佔了牛津和劍橋錄取生的40%以上!
美國《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雜誌引用過詳盡調查,從1998到2001年,如果把美國所有高中按照畢業生進入常春籐老三大(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的比例排名,那麼領先的100名內竟然94所是私立預校!
去文介紹的優秀華裔女孩安妮,身為公立「重點(magnet)中學」的「校元(valedictorian)」,卻未能進入耶魯大學本科(去文誤以耶魯法學院為本科學院),並不出人意料,而代表了華裔子弟進入常春籐的一個日益顯著的難題。
近年來,美國許多公立「重點」中學已經成為亞裔和華裔尖子惡性競爭、在常春籐入學申請中「自相殘殺」的戰場,還要加上亞裔過分集中造成的文化偏差問題。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歐巴馬新近提名的大法官人選Elena Kagan的母校——紐約市亨特學院高中,因為亞裔子女已經佔了40%,已經演變為許多優秀第二代移民常春籐夢想的墓地,《華爾街日報》記者對此有過專訪。
我無意提倡華人子女不惜代價就讀私立預校,而只是指出美國現有教育體系的實際情況。在名校升學競爭達到血淋淋「割脖子」的程度下,任何微小的優勢都值得爭取。越來越多的華人家長收入足以支付預校的學費,更何況許多老牌預校積累雄厚的校產基金,提供類似常春籐規模的資助,還有「按分發放(merit-based)」的獎學金可以爭取。
酸葡萄式的評論不計,借用一句經典之談,常春籐名校是「限量供應」的美國上層社會入場券。注重教育的美國猶太人正是藉此成為今天的強勢族群,哪怕借貸也要讓子女就讀貴族預校,是上個世紀許多猶太家庭的經歷。同樣注重教育的中國新移民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汲取旁人的成功經驗而「隨鄉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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