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返璞歸真的最後旅程

1910年11月10日,俄羅斯初冬的蒼茫大地,一位白鬍子老翁坐著馬車離家出走,10天後,老人病死在荒涼的小火車站。寒風中守候的民眾哀悼低泣,一代文學大師列夫‧托爾斯泰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旅程。

2010年是托爾斯泰逝世一百週年,以托爾斯泰生命的最後時光為藍本的電影《最後一站》(《The Last Station》)備受矚目。托爾斯泰晚年力求過簡樸的平民生活,他想把所有的著作權與財產捐給民眾,但結縭48個春秋的妻子蘇菲亞卻對丈夫的「敗家」舉動痛心疾首,百般阻撓,寸步不離地守護著自己的產業。夫妻關係日益緊張,爭吵衝突,苦惱不堪。終於,82歲高齡的托爾斯泰踏上了出走之途。

理想與現實的衝突

影片以新來的私人秘書瓦倫廷的視角,來講述這對著名夫婦的歷經甘苦的愛和深刻的分歧。瓦倫廷對托爾斯泰由衷敬仰,對索菲亞也相當同情。善良溫和的瓦倫廷是個令人信賴的傾聽者,害羞敏感的性格隱約帶有托爾斯泰年輕時的影子,一老一少,相映成趣。

托爾斯泰和索菲亞共渡了精彩的人生,既是生活伴侶,又是工作夥伴,還一起生下13個孩子。索菲婭聰慧能幹,不僅為丈夫操持家務,治理產業,而且為他謄寫手稿,3000頁浩瀚的《戰爭與和平》就抄寫過七次。《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三大名著使托爾斯泰成為19世紀最傑出的作家,功名顯赫,世人仰之,夫貴妻榮。在同舟共濟的過程中,索菲亞執著於共創的成果——世俗的榮耀和財富。

而托爾斯泰卻感到虛無,桂冠、財富和軀體早晚要卸下,帶不走,人不過是塵世的匆匆過客。貝埃爾、列文、聶赫留道夫,都是托爾斯泰在作品中的自我投射,探索生命的意義,懺悔,贖罪……環顧托爾斯泰的一生,歷經幾次思想嬗變和精神危機,越來越關心的是靈魂的問題。他尋求的不再是享譽全球的文學地位和豐厚財富,而是對人生、宇宙終極真理的叩問、超脫塵世的精神力量。

在《懺悔錄》中,他反省以往的過失,剖析否定自己。《謝爾蓋神父》體現了靈與肉的掙扎,苦修的謝爾蓋為了抵抗女色誘惑而剁掉自己的一個手指頭。眾人仰慕的功成名就反而讓他迷失了自己,最終謝爾蓋在流浪中找到生活的真諦。

周圍一片赤貧,貧富懸殊,過多的佔有使托爾斯泰感到罪過。他說:「財富會腐蝕人的靈魂。」 他關懷底層民眾,先後組織賑濟梁讚省和圖拉省災民的活動,他還努力維護受官方教會迫害的莫洛康教徒和杜霍包爾教徒,並在1898年決定將《復活》的全部稿費資助杜霍包爾教徒移居加拿大。

這位大莊園主、大文豪,晚年奉行著苦行僧式的克己生活,戒菸戒酒、摒絕奢侈,持齋吃素。凡是自己能幹的都要自己動手。劈柴、生爐子、縫鞋、耕地……他訪晤神父、主教、修道士和隱修士。他說:「關於神性與信仰問題的探討使我看到一種卓越而偉大的理想。……神力的明確無疑的表現,就藉著啟示而向人們顯露著善的法則……」

托爾斯泰不顧妻子反對,最終公開發表聲明:從1881年以後他出版的任何作品,可以由任何人免費出版。

「看到別人拿走我孩子的財產,我不能無動於衷。」 妻子發覺自己的人生完全被顛覆,尋死覓活地哭鬧要挾。作為俗世女子,極力維護個人和家族的利益,無可非議,但作為托爾斯泰的妻子,就難為她了,夫妻思想的差距,造成感情的裂變。

正如托爾斯泰的女兒所說:「母親無法理解父親的志向。」琴瑟甚篤的恩愛夫妻到了人生暮年,卻發現兩人的理念截然不同。圍繞財產、著作權等問題,索菲亞抓住不放,而托爾斯泰是放棄。一個是加法、乘法,一個是減法、除法。一個要奢華,一個要儉樸,南轅北轍。即使他們的關係如此親密,仍無法忍受對方生活。

「對於你不能同我在精神追求上保持一致,我沒有、也不能指責你。因為每個人的精神生活是他同上帝之間的秘密,別人無權要求什麼。」 托爾斯泰無奈地說。在與妻子訣別的信中,他寫道:「你別以為我的出走是因為不愛你。我愛你,從心眼兒裡疼你,但我別無選擇,唯有這樣去做……我為生活與信仰的不一致而痛苦……如一切信教的老人一般,願將殘年奉獻給上帝。」

托爾斯泰拋棄所有孤獨地出走,用自己最後的行為語言否定了世俗世界。遵照他的遺囑,遺體安葬在莊園的樹林中。墳上沒有十字架,沒有墓碑,沒有墓誌銘,連托爾斯泰這個名字也沒有,回歸自然。

托爾斯泰夫人在離世前請求人們的寬恕,因為她並不是任何時候都「有能力」登上天才托爾斯泰所到達的高峰。

既是文學巨匠,又是思想家

托爾斯泰不僅僅是一位文學巨匠,有關人生目的、宗教和社會的闡述又使他成為一位有世界影響的思想家。他的「勿以暴力抗惡」、「博愛人道精神」、「道德自我完善」 等思想,曾持久地影響了包括聖雄甘地、馬丁‧路德‧金、維特根斯坦在內的偉大人物。

托爾斯泰認為,通過暴力,不可能建立一個符合道德的制度,因為任何一種暴力不可避免地會再產生暴力。一旦他們掌握了武器,他們也會很快建立新的專制主義。

1862年間,他幾乎中斷了文學創作,先後在自己的莊園及其附近農村為農民子弟創辦了20多所學校。他為兒童撰寫、改編的《新啟蒙讀本》深受歡迎,故事寫得優美、簡潔、質樸,明白易懂,意蘊深遠,被歐美文學界、教育界視為經典啟蒙學讀本,出版了300多版,一直長銷不衰。

他說:「將來的藝術,要努力於傳達人類共同的情感、友愛精神。」「最崇高的藝術,永遠為大多數人類懂得並且愛好,如創世紀的史詩、福音書的寓言、傳說、童話、民間歌謠。」

「單純是精神美的一個主要條件……沒有簡單、善良和真實,即沒有偉大。」

托爾斯泰是作家群裡最獨特的人,很少參加文學團體的活動,認為藝術家要保持獨創性,不受旁人影響,不做誇誇其談。他長年住在鄉下,對大自然的秀美有著敏銳的鑑賞力。他讀書寫作、散步沉思、割草耕地,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互為補充。他覺得體力勞動不僅使大腦得到休息,而且有助於靈魂的淨化和精神的飽滿。

他很早就對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感興趣,80歲高齡的他還學習漢語。他在日記中曾提到「我認為我的道德觀念是因為讀孔子,主要是讀老子的結果。」

托爾斯泰這樣來介紹老子的一個基本論點:老子教導人們從肉體的生活轉化為靈魂的生活。他稱自己的學說為「道」……做人應該像老子所說的如水一般。

這位文學泰鬥,寬額濃眉,大白鬍子,既是慈祥的長者,又是樸實的農夫,深沉明亮的眼睛,顯得坦白直率、胸無城府卻又明察秋毫。

托爾斯泰曾評價自己:「這是一個可憐的生物,但是真誠的,他一直要而且誠心誠意地願成為一個好人,上帝的一個忠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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