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房子引發的血案"、"一個殘忍的性掠奪故事"、"在社會福利低下的社會裏,每個人都壞得情有可原"、"你管包二奶叫"愛情"?"、"中國教育制度的悲哀"......這些角度各異的標題,都是豆瓣網上由同一部都市題材電視劇《蝸居》衍生出的評論。在天涯虛擬社區,《蝸居》是11月24日"聚焦"的頭版頭條;《蝸居》久居熱門話題不下;而在中國高校最重要的網路社群之一水木社區,關於《蝸居》的爭論半個月以來幾乎每日都登上了十大熱帖排行榜-不僅是在集中討論影視劇的專門板塊,職場、家庭、愛情、房產、汽車、甚至笑話板塊,都掀起了持久不退的《蝸居》熱潮,一部電視劇引起如此連鎖反應,在水木社區上還是頭一遭。
《蝸居》為什麼這樣火?表面上看,它延續了導演滕華濤和編劇六六此前合作的熱播劇《雙面膠》、《王貴與安娜》一貫的風格:從家長裡短、瑣碎現實的婚姻矛盾切入,試圖折射出一個時代的氣質;大量的旁白直接呈現人物內心波動,將小人物悲欣交集的世界層層剖開。但這一次,他們的野心顯然更大。《蝸居》裡,三對男女的故事圍繞大都市"江州"過山車般瘋漲的房價展開,裹挾著官場腐敗、包二奶、房地產界的官商勾結、拆遷釘子戶、大學畢業生低收入群體、白領房奴等等當下熱門的社會現實問題,用導演滕華濤的話說:"我和六六的理想是,希望通過《蝸居》做一個2002年到2009年之間中國的小歷史。"
英俊沉穩、風度翩翩的貪官
作家肖復興撰文稱,《蝸居》是指向現實的一根刺,揭示出"房子對於一代人情感價值系統無情有恨的摧毀"。電視劇裡來自內陸小城的郭海萍、郭海藻姐妹,考上了沿海大都市"江州"的重點大學,畢業後夢想在此地買房扎根。海萍夫婦五年來租住在一間十來平方米大小的房子裡,女兒意外降生,房子問題變得迫切,但房價日日攀高,他們的薪水卻並不見漲,經濟狀況越發捉襟見肘。為湊首付,海萍提出向雙方父母借錢,丈夫難以啟齒,無奈之下借了高利貸,引發婚姻危機。房價的壓迫,導致夫妻間為一塊錢都大起爭執。姐姐欲當房奴而不得的殘酷奮鬥,以及焦灼的滿腹牢騷,使妹妹海藻浪漫的愛情、婚姻想像產生幻滅。幫助姐姐償還六萬塊錢高利貸的過程裡,她半推半就轉投市長秘書宋思明的懷抱,終於與男友小貝分手,走上" 職業二奶"的道路。
意味深長的是,由於劇中的"貪官"宋思明英俊沉穩、風度翩翩、浪漫有情調,也似乎確實對海藻有深摯的感情,再加上權力與經濟的雙重強大,很多觀眾都對他青睞有加。網上一項6447人參加的調查顯示,當被問到"如果在現實生活中,你處於海藻這樣一個角色,你會選擇宋思明還是小貝"時,46.2%的人選擇了宋思明,遠遠超過選擇小貝的22.2%,原因是"有物質的愛情更幸福"。
為了明確表達自己的價值觀,編劇和導演為"貪官"宋思明和"二奶"郭海藻安排了慘烈的結局,他們一個車禍身亡,一個流產並被摘除了子宮,但這樣的收尾卻引起了很多爭議,不少人對他們表示同情,甚至在網路和紙媒上都掀起了宋郭之間有沒有真愛的大討論,彷彿只要他們真的相愛,就是可以被原諒寬恕的。
編劇六六回應:"我每次聽到這樣的呼聲的時候,忍不住內心冷笑,什麼是真愛?真愛就是,當你刨去所有的衣服首飾房屋等等一切的時候,你依舊會選擇的情感。如果真愛一個男人,那麼,無論他是貧窮還是富裕,是疾病還是健康你都會守在他身邊。海藻會這樣對待宋思明嗎?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不會。"
又有聲音質疑製片方不應該塑造這樣一個不乏魅力的貪官形象,模糊了觀眾的價值觀,六六的回答是:"我不想寫一個愚弄百姓的故事,好人就是好人,長得高大健美英俊,壞蛋就是壞蛋,長得猥瑣奸詐可嫌。我這又不是拍動畫片給小孩看。現實生活中的人就是多樣化的,人無完人,好人也有缺點,壞人也有優點,現實生活就是這樣的。但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如果我們都辨別不清,我就搞不清楚是我的問題,還是社會的問題了。"
房子等於幸福?
一項"幸福與房子關聯"的投票,吸引了36萬名網友,結果顯示八成人認為幸福與房子有關,其中69.9%的人認為幸福的家庭一定該有至少一套房。
世紀佳緣婚戀網站負責人龔海燕告訴時代週報記者,儘管在該網登記的女性徵婚者,只有37%明確提出"有房"是她們尋找結婚對象的必要條件,但在實際的服務中,她發現介意對方有沒有房產的女性比例遠遠高過這個數值。"有些人擔心將房子作為條件列在自己的內心獨白裡,會引起男性的反感,但其實她們對這一點非常看重。如果90%的年輕人都有信心能夠買得起房子,那麼情況會大不一樣,正是因為現實是只有10%的人買得起房,房子才會被看作一個人能力、素養的重要考量標準,其實這中間並沒有必然關聯,很多人的房子也是父母掏錢買的。"據龔海燕的觀察,上海女性在徵婚時對男方有無房產最為重視。"她們考量的不只是對方有沒有買房,還要看房貸還沒還清。這也可以理解,因為上海的房價是全國最高的。"
對於《蝸居》中的宋思明為什麼會贏得大量女性觀眾的青睞,龔海燕提到了偶像劇和媒體輿論的影響:"伴隨"80後"一代成長的偶像劇裡,男主角很多都是這樣的形象:成熟、浪漫、多金,愛情都是灰姑娘遇王子的夢幻式。"
在世紀佳緣剛剛結束的一次富豪徵婚活動中,16位身家過千萬、過億的成功男士列出他們求偶的要求,有超過七千名女青年應徵參加,儘管她們見到"鑽石王老五"本人前至少要經過3關:海選,網站首先通過電腦從報名者中篩選出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候選人;面試,要給每位候選人拍照、編號存檔,然後進入世紀佳緣佳麗庫;進入佳麗庫後,由情感顧問按照富豪們的要求挑選其中符合條件的人進行面談,最終挑選出的50名女青年進入備選庫,而真正見到徵婚富豪的,只有其中的 18人;面談時兩位考官要從學識學歷、談吐氣質、五官容貌、皮膚、體形體態5方面給候選人綜合評分。
一篇被頻繁轉載、署名汪雷的《蝸居》男觀眾寫道:"這是個殘忍、卻又很真實的故事。在貧富差距迅速拉大、道德標準蕩然無存的大環境下,性資源正向權錢階層加速流動。有人曾說,我們已經到了一個明碼標價的新時代:一個男人所能獲得的女人的質量和數量,與金錢權勢成正比。娛樂圈、藝校生、大學校園裡的潛規則、富豪的情人、公務員包養的二奶三奶,這些新聞從一開始的爆炸效應到今天社會輿論的習以為常、熟視無睹,性資源被權威階層剝奪,已呈現常態化。......《蝸居》的殘忍就在於,其展現的是一個都市優秀男孩或者網上頗為推崇的"經濟適用男",在權貴男人面前的慘敗。而前者這個群體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承擔社會穩定器功能的中產階層。"話題人物、女權主義者木子美卻認為這樣的評論本身就是對女性的不尊重:""女人"不是作為一個性資源存在的,不屬於年輕男性的性資源或者權貴的性資源。"
龔海燕也對"性掠奪"的說法不以為然,不過她提到,在中國的婚姻市場上的確存在一種現象:"25歲的男性往往願意與25歲的女性交往,35歲的男性卻不願意與35歲的女性交往,還是要找25歲的年輕女孩。大部分來徵婚的成熟、成功男性,在年輕時都受到過情感挫折,當年他們追求年輕女孩被拒絕,等到事業成功後,好像在圓年輕時代的夢。"25歲左右、漂亮、白,是富豪徵婚時一致的要求,"他們也提出了學歷等等其他條件,但是往往會附上一點:如果特別漂亮,可以適當放寬"。世紀佳緣曾嘗試為大齡優秀的成功女性提供線下紅娘服務,這些女性願意支付兩到三萬元的費用,請世紀佳緣代為聯絡符合她們求偶預期的男士,但當紅娘們帶著她們的資料,推薦給那些男性精英時,男人們的反應是:你們為什麼要介紹給我這樣的人?那些在網上給我寫信的年輕女孩,要漂亮得多!"
如此看來,《蝸居》裡宋思明與郭海藻的搭配,拋開貪官與二奶的因素,恰好符合了婚姻市場上男女兩性對於理想伴侶的主流預期。
白領還是蟻族?
以往在電視劇中出現的"重點大學畢業生"形象,往往是意氣風發、職場得意的Winner,光鮮亮麗的白領,比如《我的青春誰做主》裡的趙青楚、高齊,而《蝸居》裡對海萍夫婦生活的表現卻是經濟困窘、前途茫然、所學專業在現實中無法對口、為尋找立錐之地不得不削尖腦袋。
對外經貿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青年教師廉思對《蝸居》現象頗有感慨,在他看來,《蝸居》呈現的才是現在大部分大學畢業生真實的生存狀態。"《奮鬥》裡那些剛畢業就開上奧迪或奧拓、整天打撞球泡吧的年輕人究竟在奮鬥什麼?難怪很多人看完後得出的結論是:奮鬥十年還不如有個好爸爸。"
廉思及他的團隊,歷時兩年,對北京市唐家嶺、小月河、馬連窪等多個大學畢業生聚居村進行了調研,提出了"蟻族"的概念,比喻高校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僅北京地區保守估計就有10萬以上的"蟻族",他們受過高等教育,畢業後月收入平均為1956元,面對北京高昂的房租,只能選擇居住在城鄉結合部的聚居村,有時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宿舍裡同時居住四個男人和一對情侶。某種程度上,《蝸居》裡的海萍像是一個蟻族的代言:"在我們的調研過程中,發現有10%的蟻族畢業於 211重點大學,有調研員在聚居村遇到自己北大、人大畢業的師兄,這種衝擊是非常大的。以前做社會調查,面對的是農民工、性工作者這樣的弱勢群體,調研的同學不大有切身感受,但與蟻族的接觸,使很多人開始憂慮自己畢業後的生活。"
廉思告訴記者,大學畢業生低收入群體大部分來自農村、縣城,是名副其實的"窮二代",他們勤奮苦讀考上大學,揹負著家庭很高的期望,但是目睹同學中的"富二代"、"官二代"畢業後輕易獲得好職位,買房買車,自己卻從村到村(農村到聚居村),求職艱難,"他們對貧富差距、社會不公的感受是跟其他群體不一樣的"。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夏學鑾則說:"社會心理學認為,當一個人實際得到的遠低於其期待得到的時候,這個人就會產生強烈的相對剝奪感。大學生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的降低,使大學生這個群體普遍產生了程度不同的相對剝奪感。相對剝奪感與絕對剝奪感一樣,也會使人產生挫折與憤怒。在一定的環境暗示下,有些人會把這種挫折、憤怒轉變成侵犯,直接衝擊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廉思還表達了對當代青年價值觀的困惑:"蟻族們有夢想,他們為自己的夢想奮鬥打拼,只是這些夢想的表述形式可能是:五年內有房有車。有人批評說這一代青年太物質,可是這樣的價值觀卻是現實真真切切教給他們的。教育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1980年,改革開放之初,《中國青年》曾刊登一篇署名潘曉的讀者來信《人生的路呵,怎麼越走越窄》,引發了一場有關社會倫理與人生觀的全國性討論。廉思驚訝地發現,在他與蟻族的接觸裡,這些出生於 1980年後、成長於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時期的青年人,很多也不約而同發出了相似的感慨:人生的路,為何越走越窄?也許正是這樣對自我奮鬥意義的焦灼和懷疑,使網民們質疑《蝸居》的結局:宋思明和郭海藻這樣走捷徑、抄近道的人,真的注定自食惡果嗎?
活在當下的抉擇
滕華濤對《蝸居》引起的爭議絲毫不感到意外:"我們之所以想寫一個這樣的戲,其實就是針對現今社會裏宋思明、郭海藻還是挺多的,我們希望能夠通過這個作品讓大家有所思考,充分討論。也許現在還有人堅持站在宋思明和郭海藻這邊,但是至少希望他們過了嘴癮之後,有一個反思,你是否真的可以這樣不計後果去做一件事。在這樣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代,你不能忽略一些價值觀、倫理道德的問題。大家不能因為想改善自己的生活,為了住上好房子、開上好車,完全置道德、法律、所有這些東西不顧,而只為享受短暫的過程。"
他說自己的創作有宏大的意圖,卻並無意批判時代:"你不覺得價值觀這樣的問題已經足夠宏大嗎?我相信社會發展到任何階段都會有它的弊病,而我和六六做《蝸居》的時候,最主要的一點是講一個社會在30年的高速發展過程中,一定會出現一些問題。就像宋思明的那句台詞:"原本在光鮮亮麗的背後,就是襤褸衣衫。國際大都市就像是一個舞臺,每個人都把焦點放在鎂光燈照射的地方,觀眾所看到的,就是華美壯麗絢爛澎湃。對於光線照不到的角落,即便裡面有灰塵,甚至有死耗子,誰會注意呢?"這不是中國獨有的,這和某種社會制度也沒有關係,即便到了紐約、巴黎、東京也都是這樣。但是,如果讓你選擇,你是願意活在當下,還是願意活在三十年前呢?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活在當下。我們更想探討的是,既然你活在當下,你會選擇做哪一種人?"
六六將《蝸居》的小說交給滕華濤,是在2007年初,電視劇開拍卻已是2008年底。滕華濤覺得原小說缺少一種他沒想好的東西:"當時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於是決定先拍《王貴與安娜》。在做《王貴與安娜》的過程裡,我想到了《蝸居》缺少的是什麼:一個我認可的價值觀。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就是要回答我為什麼要拍這個故事。說實話這個故事並不是小三與貪官的故事,如果是這樣的故事,我沒興趣。我需要講的是現在都市裡面所有的人,但是這些人裡有我的價值取向。從小說到劇本,我們重點加強了姐姐海萍這個人,海萍代表了我們的價值觀,就是可以有奮鬥的艱辛、迷惘、痛苦,甚至是神經質的發作,但是她從來沒丟掉過自己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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