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梁丹豐教授
孤征之筆-梁丹豐寫生行
衝激
藝術家梁丹豐教授繪的織女畫
盛夏溽暑,走進畫家梁丹豐老師在永和的寓所,迎面而來的是一面牆上大幅的她的畫作「孤征之筆」。女主人靜靜的走來,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看著一年不見的我說:「你的眼睛不一樣了?」我一時還未會意,她說:「你出國進修,一定看了很多別人沒看到的。」我像久別歸家的孩子,對著如母如師亦友的她,回以熱情的貼心說:「不只是眼,應該是心啊!」和梁老師認識十幾年,從《普門雜誌》的邀稿和演講開始,自電話中沉靜的聲音到演講會場的娓娓敘說,那誠摯、那真情、那優雅,第一次我就喜歡上這位鼎鼎大名的女畫家。
這位走過人生七十,半世紀在繪畫、文學、藝術的殿堂孜孜矻矻,擁有中國傳統女性美德的禮教、大器,又融有因國際行走而孕育出西方開放、熱情的胸襟。這多才多藝的瑰寶,是什麼樣的成長背景,涵養了今日的灑脫磊落、自在安然?
「自幼叛逆的我,自童騃接受站要有站像、坐有坐姿的嚴格訓練,即使以心猿意馬的想像力投入天馬行空的創作,寫入文中留駐畫面,也必切記‘思無邪’的家訓,平日談吐,也必遠離閑居終日,言不及義的人事,如此成長的是綁手綁腳的人生路,也唯有擇善固執,勇敢向前不怯懦,才會走過曖昧容忍的試煉,走過挫折顛躓的磨礪,走到愈見輕鬆,備覺自在的豐腴!」這是畫者的自白。
出身世家 勤學不輟
一九三五年出生於南京的梁丹豐,從小在藝術世家耳濡目染,又經戰亂的洗禮;父親梁鼎銘是中國近代藝術巨匠之一,融通中西繪畫、浸淫文學書法,在「鼎銘畫陳列館」還可以找到一些梁家過去的資料。我看到他們的全家福照片,還有《中華畫報》的封面,那是年輕的梁丹豐撫古琴的照片,真是極美。她承襲了父親的才藝、母親的典雅,及日後人生的淬練,才成就今日馳名國際的「畫家梁丹豐」。
她從小興趣多元,喜歡文學、音樂、舞蹈、運動等等。父親告訴她,任何興趣要考慮環境,繪畫最簡單,文學需歷練。她雖不舍,但一一漸去,最後只剩文學和繪畫。雖然工具不同,語言都一樣;一個形於文字、一個形於畫面,讓內心的深度、廣度藉繪畫的語言,真實的感情而定於一。
梁家三代都能寫能畫能琴,一般我們就會說這是「家學淵源」。但梁丹豐說,父親教過很多學生,就是沒教她;而與梁丹豐合辦過畫展的女兒梁銘毅,也不是她教的。梁丹豐很感謝父親讓她懂得自己選擇、不依賴、不改變,她一甲子從未停過終身學習這些成就,都是「累積」。
她從小逃難,四海為家,六歲時在寺院借住,於暮鼓晨鐘中作息,聆聽父親與老師父談畫論詩、調七弦琴、奏普庵咒,是她一生中難能可貴的安詳寧靜歲月。雖只有三個月,她覺得好像找到心裏的依歸。父親卻認為是「逃避」,老師父也告訴她:「所謂小隱在山林,大隱於朝市,修煉不需要隔絕繁華,生活本生就是一種修行。」佛教對她內心有深刻的影響,人生行旅中,也不失其對人、對其他宗教的接觸和友好。
對文學、繪畫皆「一往情深」的她,又是如何看待「有情世間」呢?她覺得愛家、愛國都是大愛,最危險的就是男女之愛。她嚮往自由,甚至動過出家的念頭,然而人生的姻緣,豈由得個人?她十六歲開始學琴,卻與老師的弟弟相遇,日後走上婚姻之路。
那麼,在家庭、事業、自我的追求中又如何取捨?什麼時候開始踏上流浪、孤征畫旅?
由於早婚,有了三個孩子,生活雖清苦,但母子情深。在她的畫作中,有一張喜氣洋洋、溫馨的過年即景,卻是「一位心酸的母親,在一無所有的除夕,把想像中應有的年景,用最粗劣的紙筆顏色,為三個無辜的孩子除郁解悶,用心營造氣氛。」畫畢,她擁著孩子、淚流滿面的親吻他們,說:「委屈你們了!孩子!今年除夕,真的什麼都沒有!好在你們有這幅畫,媽媽有你們三個,使我們都變得非常富有!」我在看完梁老師為此畫所寫的短文,不禁流下感傷的淚。
隻身布衣 行走十方
在那個保守、傳統的年代,很多俗規對女子非常不公。她在病中思考:人生到此階段,應重新起步。二十八歲,她開始教書、教畫。從被學校肯定,被師生愛戴裡得到感動和激發,三十八歲又去淡江大學中文系讀書,寒暑假就出國歷練。
她說:「上天給我們負面的命運,就看我們怎麼運用。」她從不放棄學習的機會。在〈向逆境乾杯,跟敵人致敬〉這篇文章裡,有一段話頗能反映她的心情:「打擊你最深的人,一定是你的敵人?錯了,珥珥這些人都可能是你人生中的‘逆境菩薩’,也是你人生中的‘逆增上緣’,因為有了他們的‘激勵’,你才有向上的勇氣及能量。」
總是一身素色旗袍,已成為她的標誌。是對旗袍情有獨鍾嗎?一般人覺得麻煩,不敢嘗試的穿著,她卻說,因為穿慣了,教書要穿得很正式,出國也要穿「國服」,旗袍最能表現中國女性的氣質。一穿上旗袍,「風華再現」,端莊又不失禮。
我們也好奇,一個女性的行旅,不會有「麻煩」嗎?梁老師也很坦率說:當然,在外「流浪」,也會有很多「外遇」。但堅守「發乎情、止乎禮」,不讓別人「有機可乘」,別人也不敢隨便侵犯你。
一個人獨居多年,在生死邊緣幾次出入,梁老師對生死的看法呢?
她說:「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孩子們知道我隨時會走,我沒想到會活到今天,且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生已不能選擇,老病也歷經過,我要的有得到嗎?我的責任完了嗎?想想,‘於心無愧!’我現在就是‘收拾行囊’。我的日曆,哪一天沒翻過時,就是死亡來臨了,我心中坦然,但只要還留下的一天,我還是要做我喜歡做的事。」
那麼,你希望「後事」如何處理?「我只希望平靜、尊嚴地走。能聽到兩首我最喜歡的歌:〈夏日最後的玫瑰〉(The Last Rose of Summer),我也想聽到師父們的誦經,及古琴彈奏的〈普庵咒〉,那會讓我緬懷兒時寺院的老師父。我希望我能為自己做最好的準備,聽著自己彈的古琴,想到哪一幅畫、哪一個顏色、哪一本書、哪一次我最後上的課,都是最美好的回憶。」這樣美的「告別式」,聽著都覺如夢。
至性真情無盡藏
她喜讀《昭明文選》,還用廣東話為我們吟唱陸機(陸士衡)的〈嘆逝賦〉:「川閱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閱人而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野每春其必華,草無朝而遺露珥珥」。
我們似乎也隨著這樣的吟唱回到古時的沉哀,但她卻唱得豁然。一轉身,老師感悟地說: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像尋寶。她領我們上樓看她的「無盡藏」,展示那把清朝的古琴,待見得那近六十年親手用毛筆抄寫的曲譜,我們驚為天字元號。此時豈肯放過?拗不過我們的懇求,她莊嚴的坐定,撫撥七弦古琴,我想到當年十六歲學琴的她,清純空靈的美,一定吸引不少追求者的身影。
接著在一櫥窗裡看到她南征北討、上山下海的戰利品,又是驚呼連連:有北極四億年的化石、有撒哈拉沙漠的玫瑰石、有死海的岩塊.....,隨著她一一述說,每一樣東西都從千古歷史活過來,而她竟也扛回來了。她拿起一塊撒哈拉沙漠的「鐘石」,用死海的岩塊輕輕的敲出幽遠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置身一片荒漠,風吹起一陣狂沙,朦朧中,我看到那是三毛曾經追尋的夢、走過的情,又見一位女畫者與天地合一的孤影。
人生有苦有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因為她對於殊勝因緣的「能惜、能守、能追、能造、能用心經營,專注以待,才會迎到!」走過八十多個國家地區,歷經極寒極熱、各種考驗;與東西方擦身而過的有緣人,因畫、因至性真情的相待而譜下多少感人的「至情相遇」。
人間一瞬,是多少世的香火緣。走出梁老師的「快樂畫室」,戶外艷陽高照令人躁熱,但她沉靜微笑合十的身影,似一渠夏日清泉,涓涓滴滴沁透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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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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