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專欄】古希臘民運鬥士是怎樣被文化的？

2007-06-24 22:03 作者:唐子

哲學出現絕非馬列邪說所說是因為斗人和斗自然，而是要文化性情中人。

地球人起初，無論非洲黑人、西亞和歐洲白人、東亞黃種人，都是性情中人。凡沒有道德或理性的克制力的民族或國家都先後被「天鞭」——遊牧民族騎兵——抽打到地下踐踏。雅利安的伊奧尼亞人、多利亞人自中亞高原揮鞭南下希臘半島和愛琴海上，滅掉失德隨性而頹廢奢靡的克里特·邁錫尼文明之後，轉為主務農和兼經商。由多利亞騎兵變來的希臘農民承襲的多神宗教遺產獨具特色：

1、荷馬神話（貴族宗教）讓宙斯神四季發情，見美女想愛就愛，甚至將其變成母牛還愛；宙斯及其兒女們道德上都不怎麼樣，卻服從「運命」、「必然」與「定數」等（這構成貴族們由信仰自然律而企求理性的哲學和科學的文化基因）。2、狄奧尼索斯（又名巴庫斯）酒神崇拜——將野獸撕成一片片全部生吃下去，有身份的主婦們和少女們成群結隊在荒山上整夜歡舞欲狂——產生出一種身體上的激情狀態——相信自己與神合而為一。3、由改良狄奧尼索斯（巴庫斯）教而成的奧爾弗斯宗教的信徒忌吃肉食，在智慧的沉靜思索中身神、心神合一；相信輪迴轉世，追求靈魂於純潔中升級——忍受苦難者由必死的人變為不死的神。

希臘信仰多元化在個人身心中表現為二元化，崇拜對象感性上是奧林匹斯山上以雷電發威的宙斯，理性上卻是盜天火給人類而承受惡鷹永久叼啄痛苦的普羅米修斯。也就是說，從感性神話裡淘汰了修煉文化的希臘人，又從理性哲學裡悄然引入了修煉文化。也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安排，希臘人自己都不知道。對於上天而言，安排老子在西周王宮裡藏一本《道德經》和安排奧林匹克運動會作為全希臘人的狂歡節，都出現在公元前776年，似乎特別開過會：這裡的文化要全新。

於是希臘人膽大妄為，在地球上首創悲劇藝術和演繹型的數學、科學和哲學。他們自由地思考著世界的性質和生活的目的，視正統觀念為人生枷瑣，有賢人無聖人。與古代所有地方都不同，城邦國普及希臘半島和海外殖民地的政體像萬花筒：君主制、貴族制、僭主制、民主制、共和制、寡頭制……大多數中華民眾今天網聊起都暈倒。沒有王朝因而也不要聖人。但希臘城國普遍培育守法的公民。
不從聖人皇朝出發看中國，解釋不了中國；不從公民城國出現看希臘，也解釋不了希臘。中共國寨人質讀羅素《西方哲學史》之「希臘文明的興起」總有些雲山霧罩（有同學在未來中國論壇的校園廣場叫苦），這是很重要的原因。哲學從泰勒斯開始，從啟公民智力入手，解決希臘宗教對性情中人疲軟難制的問題。

泰勒斯何許人？這位預言過公元前585年出現的日蝕的有特異能力的哲人，馬列主義史學研究者說他是僭主政治的鬥士和衛士，暗示人類不愛智慧愛鬥爭：不是你搶我的權，就是我奪你的利，其用意是掩飾共產主義暴亂的匪幫特徵。英國哲學家羅素沒有這種邪惡用心，只把泰勒斯當作兩合一的哲學家和科學家。泰勒斯的確是哲學家和科學家，卻又不僅僅是。古希臘有七賢，泰勒斯是第一個。

泰勒斯生活在小亞細亞的米利都，當時世界上最繁榮的商業都市之一，來這裡殖民的伊奧尼亞人在征戰和征服過程中，性情主導之際敬神和好斗相混雜。羅斯多夫採夫在《古代世界史》第1卷中對米利都平民和貴族的鬥爭如此記載：「人民最初獲得了勝利，殺死了貴族們的妻子兒女；後來貴族又佔了上風，把他們的對方活活燒死，拿活人作火把將城內的廣場照得通亮。」君主制、貴族制、僭主制政體在這裡走馬燈似的轉。歷史演變到今天，我們已然知道無論什麼政體，只要人們都重視道德文化揚善抑惡，就都有輝煌燦爛的時候。問題在於那時希臘掌權的貴族和營利的商人，血液中游牧民族的激情因子還很多，心智容易被權利主導，激情一起到處都是爭奪海倫的特洛伊或者裸體狂舞的荒山。怎麼辦？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泰勒斯帶哲學給人類社會決不是讓人增長智斗的本事，這如同普羅米修斯帶天火給人類也決不是讓人類能夠在黑夜戰鬥一樣。但只要人的性情如脫韁野馬，那就會鬥智又鬥勇，就會張飛和馬超似的在火把中夜戰。在貴族打仗求神幫助、女人荒野夜裡釋放激情的希臘社會，泰勒斯突然以「水是最好的」這句名言在米利都聞名，肯定不是中共鬥爭哲學史教授和西方科學哲學史教授所解析的原因：為了鬥爭或科學。實際上泰勒斯對其朋友和學生阿拉克西曼德講授「萬物的始基（原質）是水」（萬物之初是水）的知識時，培育城國公民智慧——以知識馴化人類性情本能，開啟人的理智自製能力——之旅就啟程了。

中共鬥爭哲學史教授曾用素樸或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來定位泰勒斯關於「萬物的始基（原質）是水」的論斷。這灌輸給我的結論，我第一次讀《轉法輪》時就照搬到「德是一種白色物質」的評判上了。我可以斷言素樸唯物論的邪理歪說至今還深深影響到許多人對法輪功關於「本源物質是水」的法理的評判。然而透過古代看現代，跳出中共原始的、樸素的唯物論思想的陷阱，我們一下就發現：人類走過形象思維的第一塊磚就在為法輪功鋪路。關於這一點，我只是說到這裡順便點擊一下，也使我們易於理解泰勒斯這一思想的偉大深義和真義。

為了證明泰勒斯的「水」本原說在哲學思想史上的地位原始、樸素、幼稚，有人提出古埃及也流行過「萬物出自水」的觀點，有人引用中國《管子·水地篇》「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的文字。有人更用古代水利活動、河海生活環境和農業生產力發展水平，以說明「水」本原的思想在當時是普遍的認識，不過老泰先說出來了而已。如此研究「泰學」的人，不過沿襲的是馬列主義哲學史研究的傲慢傳統，除了能夠給讀者一些材料知識，幾無智慧可言。

萬物之初是水。當我們聽人這樣說過，並給予經驗層面上的解說——萬物中都有水份，陸地需要水托起，地下面是水，水包圍著地，植物葉綠素有水，糧食種植必須水灌溉，人不能脫水生活，等等——會一下覺得這道理好淺顯，自己還能做更多、更深的解釋。然而審慎思索，我們則會發現，第一個人說出這句話是最難的，如同孩子吐出第一個「媽」或「爸」字時的那種艱難，差不多要一年時間傾聽和亂說，而後的「糖」、「飯」、「蘋果」、「出去玩」等字詞和句子就幾乎一天天的激增。因為這裡有選擇判斷，就有失誤的冒險和擔心，須智勇雙全。

成年如泰勒斯，見過多少事物——土、金、木、水、氣、火、地、風，等等，他怎麼就能從萬物中挑出「水」來作為原始、本源物質？今日考試的經驗告訴我們：要從兩個詞裡單選一個不太難，三個詞裡單選一難度就增加了16%以上；一百個詞裡單選一個，選對的機率就由「兩個詞單選一」的50%減低為1%。由此可知，萬物（實際上是十萬、百萬、千萬甚至上億）之中單選一地提出「萬物之初是水」，如同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裡所說：「必須具有一種很大的精神勇氣」。在萬物始基問題上，古印度「水、火、地、風」四根說，古中國「金、木、水、火、土」五行說，古希臘「水、火、土、氣」四元素說等，都缺少這種敢於單挑千軍萬馬的匹夫之勇。而說「萬物始基是水」這種匹夫之勇出在心智上而非身體上，與其說是勇，不如說是功夫是神通，也就是說是神功。

「歷史之父」希臘人希羅多德定位泰勒斯為第一個賢人，而非第一個鬥士。透過荷馬編撰的希臘神話，我們知道公元前六世紀之前希臘城邦獨聯體鬥士如野草般茂盛。希臘賢人們的主要使命恐怕就是來文明和理智化這幫騎兵和海盜的。政治家梭倫——希臘七賢之一——在雅典城開創私產權、解負令、陪審團和公民會議等新事物，走出了一條把王政鬥爭時期的「民運鬥士」變為城國公民的路，從此之後希臘勇敢和真誠的人才開始學習斯文，才開始能夠坐下來學習傾聽。泰勒斯之賢出現在梭倫之賢前面，解決的是首先給希臘「民運鬥士」講什麼的問題。

這些鬥士並非普通的農民和士兵，用不著給他們講如何種植和刺殺。他們的文化基礎是熟記宙斯、巴庫斯們的故事，政治使命是要在公民會議裡議政。於是泰勒斯就給他們講「萬物（原質）是水」的真理，這構成他們智慧思考的起點。當然這些個性鮮明的人聽他講課點頭之後，很快就會搖頭，就會提出不同看法：是火，是土，是空氣，是水＋火＋土，是水＋火＋土＋空氣……他們肯定忍不住要爭論，但他們會學習講理，就像他們擊劍會精益求精一樣，講理也會比較高低。這樣，泰勒斯以哲學文化來馴服他們的野性的目的就達到了，他也就可以回天了。

由此可知，像羅素所主張的那樣將泰勒斯僅僅當成一位科學家來推崇，是對泰勒斯的貶低。因此我也不打算介紹關於泰勒斯的科學成果。我們這門思想史課程著眼點不在傳授現代人感興趣的具體的技藝方面的知識。我旨在陪伴我的讀者和聽眾一起回到古代，從神傳的智慧基台上啟程，然後一級級台階走上來，走上今天——現代科學和民主被共產黨玩弄，法輪功卻來平和地為它送終——的智慧高臺，走向未來。不過我很樂意重複講他具有預測能力的故事。泰勒斯不僅成功地預測了一次日食，還成功地預測了一次橄欖的豐收年，並因而發了一筆投機財：在那年的冬天，他預知來年橄欖有一場大豐收；於是他以一點錢作押金租用了米利都的全部橄欖榨油器，到了收穫的時節，他抬高價錢賺了一大筆錢；他向世界證明了哲學家成為富商是輕而易舉的事之後，依然安心做他的哲學老師，繼續完成其文雅化古希臘民運人士——真誠好鬥的性情中人，公民路上的政治兒童——的天賦使命。不過我不認為他的預測憑藉的是今人預測天氣和天文那種，依據氣象學、物理學的觀察和公式計算那種，我寧願相信他修道出了看未來的慧眼。

假設泰勒斯修道開了天目，那麼他說「萬物始於水」就完全不是依據經驗打猜猜，根本就是坐定之後清清楚楚看見的情形。佐證就在《管子·地水篇》裡：「是以水者萬物之準也，諸生之淡也，韙非得失之質也。是以無不滿，無不居也，集於天地，藏於萬物，產於金石，集於諸生，故曰水神。」《管子》所言「本原水」並非泰勒斯那樣的哲學概念和命題，而是由道而來的具有神性——萬能、滲透等——的物質。也許泰勒斯將「水」作為哲學概念和「萬物（原質）是水」作為哲學命題提出來之後，對阿拉克西曼德具體解說也是這樣講的。因而他也提到了「神」、「魂」等概念，認為萬物——水、石等——都充滿神靈。泰勒斯具體指出有神靈在內的石頭的實例是磁石。我們可推測他所說的「始基水」或「本原水」其實並非羅素等研究者所以為的河水、海水、井水等，而是坐定之中看見的能派生種種物質——土、石、金、木、氣、火等——的有神靈存在的水。如此泰勒斯比羅素之類現代哲學家、科學家可深邃多了，也許他能夠恢復荷馬史詩中被擬人化了的希臘眾神的本來面目，為他們正名。但因為他面對的是道德封門而智力開竅的古代「民運人士」，不能刺激他們。所以他雖講出了「神水生萬物」的真理，卻又打亂零散了，跟老子《道德經》講「聖人道」的方式一樣，看似什麼都講了，其實真正要講的藏著。為什麼？因為傳「公民哲」接力競賽，他不能一個人跑完全程。他這一棒的接力者是兩個「阿」，稍後起跑追他的是畢達哥拉斯。

阿那克西曼德是泰勒斯的朋友和學生，認為萬物始於無限（這無限是否是水，他沒肯定也沒否定），由此分離出「熱和冷，濕和干」等對立物，再由此產生萬物，例如由冷和熱「生出一個火焰球」（天體）。萬物始於無限，最後又復歸於它，「這是命運規定了的」。由於至上的正義力量萬物而彼此制衡。世界是從萬物命定的分離活動過程中演化出來的，星辰從火焰球分離而來，人從魚類中演化而來。比較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更多用今日科學和理性似的語言解說物質和世界的來源。在中國子學演變中，學生總跟老師在一起。而在西方哲學演變中，學生一開始就要超越老師。阿那克西曼德是不是事實上超越了泰勒斯呢？這恐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比較宙斯對其父親，阿那克西曼德顯然由於講理而文雅。

阿那克西美尼是米利都學派第三位傳人，也是阿那克西曼德的朋友和學生。阿那克西美尼認為萬物的始基是氣。靈魂是氣；火是稀薄化了的氣；水、土、石頭是凝聚程度不斷增強的氣；氣包圍著萬物，包圍著整個世界。阿那克西美尼這些思想，在今日中華氣功師那裡很容易聽到，解說得更細緻。阿那克西美尼也在學習說理中企望文雅地超越老師阿那克西曼德，卻奇異的走近了泰勒斯。他認為氣就是神，也就是說，他實際說的是「神氣生萬物」，回歸神在萬物中的哲理。

綜上所述，希臘哲學從米利都學派開始，擔負起以哲學（含科學）議論方式講道理，讓崇拜奧林匹克眾神的希臘騎兵、海盜出身的民運鬥士文明雅緻起來的歷史使命。泰勒斯傳授哲學的意義是深遠的，讓米利都其實是讓世界今後所有城市公民在政治爭鬥、衝突中學會理智的審慎思考，人民參政不訴諸武力殺貴族，貴族要秩序不火燒人民。這些在今天許多國家和地區——無論東西方——都做到了，卻經歷了由公元前六世紀到公元二十世紀2600年漫長的理性思維訓練：爭執先在學生之間、師生之間理智開展——有理有據的有進有退，或者理性智慧的以退為進。哲學在希臘早期如同道家在中國的春秋時期。米利都三傑像三個修道者，尤其以泰勒斯明顯。但泰勒斯之後，亦師亦友的學生自我訴求強盛，重哲理勝過重道德。公元前494年米利都被波斯人毀滅，哲學西傳到希臘半島和義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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