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的獨生子,我女兒的堂兄,我的外侄,剛36歲的海歸劉泳,沒有病危通知,沒有重症監護,入上海二軍醫大系統長征醫院僅一個星期,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個人世。
消息傳來,五雷轟頂,天塌地陷。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腎衰竭,確是一個嚴重的疾病。但很多人僅靠著透析就能活幾十年,活得很好,不是不治之症,更不會一週內就讓人失去性命。他才36歲,充滿了和生命搏鬥的勇氣和精力,,至少會有一搏,而不會幾天內就徹底放棄。他說他有一顆中國心,儘管他隨父母已在美國定居多年,他卻願意在美國完成學業和取得工作經驗後,選擇回中國拓展事業。如果再持續幾天,等他的父母從美國趕到上海,把他帶回美國治療,極大可能今天他還在和父母談笑,寬慰他們,慢慢重新安排他的生命里程。
眼淚都哭干了還不能承認他已走了這個現實的父母,多少次夜晚累極朦朧睡去,總是陡然驚醒,以為是一場惡夢。再意識到已是不可更改的現實,就只有睜眼看窗,啜泣直到天明。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何況是獨生子,景何以堪,情何以堪!
他父母回到上海時,看到的只是他的遺體。他們得悉,在做過第一次透析後,醫院做了一個為長期進行血透的瘘管手術。手術後,病人的狀況逐漸變差,看來有可能是這個手術引起了併發症。即使如此,醫院還是不進行重症監護,不提病危可能,而只是通知病人家屬,如果考慮腎臟移植,請付訂金。病人在一週期間每隔一天做一次血透。在第四次血透的第二天早上,病情惡化,由於是星期六,找不到資深的醫生,沒有進行及時的搶救,醫院給的最後結論是心源性瘁死。但是,為何會導致心源性瘁死?去問醫院,只是回答說,你們如果在48小時內提出要求,我們可以做屍體解剖,給你們解剖結果,其他無可奉告。這還是從美國回去的美籍華人,病人在住院前後,親友們還托過醫院的醫生(這該死的無處不在,無人能逃得過去的關係!),還是在上海,中國這最繁華,最先進的大都市。如果是窮鄉僻壤,一介草民,無親無故,將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真是人命不如草芥。幾千年了,歷史總是一次次重演。
難道讓一個年輕人白白離開這個他所熱愛的世界,草菅人命的醫院和醫生竟一點也不吸取教訓?他父母走投無路,不得已去找了美國領館。領館的人有足夠的責任心,正義感,和同情心,馬上協助向長征醫院要求回答治療過程中的疑問。這只是個開始,能否有結果,還不得而知。
他父母瞭解到,在美國他們所居城市的腎病醫院,當病人做透析時,4個病人共用一間隔室,除了數字儀錶之外,還有一個護士監護這4個病人的情況。醫生也時時來看望。中國的情況不可能有這樣的條件,國情不同,不能強拉來比較。可是,令人憂慮的是,過去是貧窮落後,技術和設備趕不上先進國家,現在是人人只向錢看,責任心淡漠,不重業務,浮誇浮躁,弄虛作假,還有多少個病人已經和將會成為犧牲品?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事情和地方,但是我們至少看到美國的醫生比較不需要顧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務,能夠比較專心地鑽研業務。嚴格的法律,十餘年慎密的業務訓練,良好的職業道德的熏陶,使得他們不敢稍有懈怠。中國還要多少年才能趕上這樣的水平!
目前中國的這種也是大家非常經常談起的是,法律仍然是空架子,官場腐敗,民主仍然只是紙上談兵,世風不正,人人都是受害者。要辦點事,無論大小,都要從找關係開始,人人都找關係,被托的醫生面對著都有關係的病人,大概他的時間不少都化在計算誰的關係最硬,誰送的禮最重,今後他自己可能需要誰最多了,真正有多少心思和時間化在病人身上?這樣的風氣,如何能真正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中國人大正在討論「物權法「,但什麼時候才會把人的生命,人的生命的尊嚴放在最應該收到保護的地位?我們只能盼望有朝一日,中國也能真正民主化,法律至上,萬眾一心,掃除幾千年中的陰霾,光大幾千年來積累的大智慧,中國才會有望。
我外侄的父母悲痛得已經拿不起一枝筆了。囑我撰文,至少解解胸中鬱悶,也以之告慰愛子在天之靈。也許在讀到此文的仁人志士中,熱心又有智慧的,能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將感激不盡。
寄自美國
宛達/華夏文摘 2007.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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