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煙消雲不散(三):第一任縣太爺

1949年1月22日家鄉縣城解放。頭天晚上,國民縣政府和地方保安團都撤離一空。八路軍游擊隊於22日中午正式開進城。部隊從南門外大街開入,橫穿整個南北向的主街道,直開到位於北門洪水巷東端的縣政府。

居 民們終於熬過了兩軍拉鋸和游擊隊「摸秋」的恐怖日子(見系列之一),普遍有一種釋負感。他們紛紛走出家門,站立街道兩旁,對那些陌生、內心存有恐懼的八路 們表示歡迎。士兵們雖然裝備簡陋,穿著不一,但人人都扛著一干槍,個個精神振奮。其時,場面肅靜,氣氛平和。不時地看到,人群中有人伸出手去和隊伍中的士 兵握手,他們是互相認識或打過交道。

突然,那個賣菜人(見系列之二)出現在我們面前。爸爸急忙上前和他握手,並遞上紙煙。賣菜人也停下腳步,離開行進的隊列。他接過紙煙,不慌不忙地說:「楊隊長就在後面,他一會要來見你。」

果然,沒過幾分鐘,一個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灰色八路制服、腰繫皮帶和盒子槍的人走過來。賣菜人立刻指著爸爸給他介紹說:「這就是韓同坊」。爸爸立刻上前向他伸出手去。楊隊長一把緊緊握住爸爸的手,久久不放,並大嗓門地說:「好哇,好哇,你對革命有功。」

爸爸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謙遜地說:「我什麼也未做,談何有功」。

「哎,你遵守革命紀律,保護革命力量,還不是功勞嗎!」

爸爸不知說什麼好,反正現在是人家說了算,就順便說:「辛苦了,進屋喝口水吧。」

「不了,以後有機會的。等我的縣政府收拾好,派人來接韓玉英過去,你也可以過去坐坐。」

此時,人們得知,這位一個大字不識、土匪出身的游擊隊長已是我們的縣太爺了。他四處張望一下,指著我們背後的門面說:「這就是你們的家?」

爸爸點點頭。他接著問:「韓玉英在家?」

其時,小姑正躲在人群背後。她是想就此機會看看這個強為他人夫婿的隊長是個什麼樣子。聽到問話,再想跑掉已經來不及了,只好低著頭站立不動。兩邊人閃開之後,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出現在眼前。

楊震(原先的楊隊長,現在的楊縣長)連聲說:「好,好,好,加入革命隊伍,不要不好意思。」

這就是共產黨的一貫強盜邏輯:打著革命的名義,哪怕是搶佔良家民女,也是冠冕堂皇!

送 走了進城的八路隊伍,全家心情複雜,不知將要降臨的是悲還是喜、是禍還是福。媽媽問小姑對楊的印象怎麼樣,她沒有正面回答,不過看情緒還不錯。爸爸接下話 茬說:「從楊的個人身材看,談不上英俊威武,但也正是意氣當年。問題是誰知道他個人品行怎麼樣,更說不上共產黨的天下將會怎麼樣。」

第 二天下午,正在疑雲未消、憂心忡忡之際,韓玉英的爸爸(我稱二爺)意外地跨入我家大門。他衣衫失理,滿頭滿臉灰塵,神情痛苦,形象憔悴,額頰和手背等外露 處都看到有傷痕。四十稍出頭的人,看上去像五、六十歲的老頭。小姑一看到她爸爸如此模樣,急忙上前攙扶他坐下,淚水刷刷地流下。

媽媽忙端來一盆水,說:「二叔,洗把臉吧。」

爸爸端來一杯熱茶在茶几邊放下,親切地問:「二叔,你怎麼啦?」

二 爺臉也沒有洗,茶也沒有喝,摞起兩個袖筒,又摞起兩隻褲腳,全身傷痕纍纍,傷疤遍處。他切齒氣憤地說:「你們看看,玉英啦,他們是要我的命啊!他們捆綁 我,吊打我,要我說出你到那兒去了。我不得不告訴他們。但直到昨天他們還不讓我離開家。等他們這些土匪開拔走了,我拼老命趕了一天路,才到了這裡。」

話音沒完,小姑咕咚跪倒地下,大聲哭喊:「爸爸,我對不起你!」情景十分淒涼,空氣凝聚著悲傷和憤滿。

自 從二爺把小姑送來城關我家之後,當地游擊隊隊長楊震,派手下把他抓起來,刑訊逼供幾天幾夜,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一定要他交待把韓玉英送到何處。 一當他們獲知信息後,一面派人來我家發出通牒;一面把二爺送回家,並派人嚴加把守,不許他離開家門一步,直到他們拔營棄寨。

爸爸向二爺說明瞭楊震派人來家通牒的情況,說是如果讓韓玉英走了,就要我們全家的人頭。二爺一聽,全身從頭涼到腳,知道女兒插翅也逃不出這群土匪的魔掌了。他咬緊牙關,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黑暗和痛苦籠罩著每一個人的心。

媽媽為了緩解一下氣氛,安撫勸慰地說:「二叔,別太想不開。楊震昨天從家門口過,說話也還得體,說不定不是那麼壞。女兒的婚事命裡注定。先洗洗臉吧。」

二爺氣氛地說:「我知道,這幫土匪還未打下天下就這樣搶佔民女、惡貫滿盈,打下天下之後,還不知道他們怎樣胡作非為呢!告訴楊震,縱使他霸佔了我女兒,我也一步不會跨進他的府門。」

在萬般無奈、悲憤鬱塞的情況下,二爺第二天一早就動身回去了。此後,他的確從未去見過楊一面,哪怕是縣太爺的婚禮,他都拒絕參加。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含悲茹憤離開人世了。

上午送走了二爺。午飯剛剛放下筷子,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八路進得門來。他機警地一看,就知道爸爸是他所要找的人。他說:「我是楊縣長的通訊員。楊縣長要我來請韓先生去縣政府,他有事要和你談。」

爸 爸穿了一件外套,跟著小通訊員就出門了。我出於好奇,想看看這位新老爺府是什麼樣子,就遠遠尾隨在後面。到了縣府,爬上十幾級台階,爸爸隨通訊員去了楊震 處。大門儘管有警衛站崗,我尾隨而入,他也不問。一進門就看到滿地書本紙片、磚頭瓦屑;破傢俱、破器皿、破布爛衣,裡裡外外都狼藉不堪、無處下腳。甚至看 不到有人在收拾整理。我覺得沒什麼好看的、更沒什麼好玩的,就掃興地自己回家了。

直到快吃晚飯時爸爸也回來了。爸爸告訴媽媽,楊震找他去談兩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要我們在兩三天內把韓玉英送到縣府去。爸爸問他這是否就是意味著結婚,楊答是。爸爸說:
「應該雙方準備一下,擇個好日子,舉行一個婚禮吧。」

爸爸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你這個縣太爺在這樣糟糕的環境下結婚也太失體統了。二層意思是我們也該為韓玉英準備點衣物什麼的。

楊震哈哈大笑說:「什麼葷禮、素禮的,這都是封建老一套。到時候我讓士兵在縣府放幾槍就行了。正好有幾個保安團的要斃掉。」

爸爸一聽打個寒蟬,趕快說:「呵,千萬不能這樣做。結婚是個喜慶的日子,總要講個吉利。放一挂鞭炮就可以了。到時候我來安排。」

左勸右說,最後楊答應把結婚日期推遲到二月的春節期間。一則雙方有個較為充分的準備時間,二則佳節喜慶、雙喜臨門,環境和氣氛都比現在好得多。

楊談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給爸爸封官。楊說:「你的歷史不錯嘛,抗日時當過省七臨中校長,後來又是求是中學校長。據說,你還保護過學校中的地下黨員學生。讓你來當縣教育局長,你看怎麼樣?」他所說的情況是在對韓玉英爸爸逼供時得來的。

爸爸婉言拒絕了。心想,與這些人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何況爸爸對官場仕途本來就不感興趣。上面所說的中學都是私立的,校長並不是政府封的。

以 上所述可以看出,共產黨所發動和組織的革命力量,基本上就是這樣一群流氓無產者。所謂的「為大眾的利益」、「為人民的解放」,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謊 言。在不順從他們的意志、違反他們的利益時,他們就會取你全家的腦袋;在順從他們的意志、滿足他們的要求時,他們就會給你封官加爵。天下人的生死禍福、沉浮升遷都由這些土匪頭子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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