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冬夜,小小書房內,炭盆裡生著火,傅斯年穿一件厚棉袍伏案寫作;他夫人坐在對面,縫補他的破襪。因為臺灣大學校長第二天要參加兩個會議,不可太寒磣。夫人催他早些休息,他擱下筆,抬頭對夫人說,他正在為一份雜誌趕寫文章,急於想拿到稿費,好做一條棉褲,「我的腿怕冷,西裝褲太薄,不足以禦寒」。
說罷,他起身指著壁上的書架說,這些書,還有存在史語所一房間的書,他死後要留給兒子。他要請董作賓先生為自己治一方印,刻上「孟真遺子之書」。
他長嘆一聲,接著對夫人說:「你嫁給我這個窮書生,10多年來,沒有過幾天舒服日子,而我死後,竟無半文錢留給你們母子,我對不起你們!」
夜深了,窗外吹起一陣寒風,室內盆中的炭,已化為灰燼。
1950年年底的這個夜晚之後不久,傅斯年去世。不多日,衛生署一人來傅家,送來一副眼鏡,說是傅先生托他在香港為某學生配的。原來,傅斯年為了發掘高才生,在台大舉行作文比賽,由他親自出題閱卷。一日,他回家興奮地告訴夫人,自己看到一篇好文章,約作者面談,果然文才非凡。但這學生家境貧寒,患深度近視而不戴眼鏡,問他為何,該生默然不答。
傅斯年的至交胡適評價道:「他的感情是最有熱力,往往帶有爆炸性的;同時他又是最溫柔,最富於理智,最有條理的一個可愛可親的人。」
傅斯年在認識丁文江之前,痛恨其政治立場,甚至當著胡適大罵丁文江,說:「我若見了丁文江,一定要殺了他!」後來胡適介紹兩人認識,他們卻迅速成為莫逆之交。丁文江在長沙病危,正是傅斯年第一個從北京趕去看護。
這樣一個敢說敢罵的山東好漢,在臺灣,人們稱道他是惟一一個敢在蔣介石面前蹺起二郎腿放膽直言的人。其實,早在1944年,傅斯年就在參政會上向行政院院長孔祥熙發難,揭發其在發行美金公債中貪污舞弊。會後,蔣介石親自請他吃飯,為孔說情。席間,蔣介石問:「你信任我嗎?」傅斯年答曰:「我絕對信任。」蔣介石於是說:「你既然信任我,那麼就應該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立刻說:「委員長我是信任的,至於說因為信任你也就該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麼,砍掉我的腦袋我也不能這樣說。」
在大陸,傅斯年曾幾乎被遺忘。近年來,「回到傅斯年」漸漸成為學界的一種聲音,關於他的一些介紹文字也開始見諸媒體。有人發出這樣的感嘆:「傅斯年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學問、最有志氣、最有血性和最有修養的偉大知識份子中的一個典範,在這個偉大知識份子幾近絕跡的世界上,也許不會有人知道,我是多麼深沉而熱烈地懷念著他們中間的每一個人。」而有關蔣、傅之間的談話,人們評價:「這樣的君臣對話,如此之豪傑氣,當今之士,且不說有過,又可曾夢想過?」
還如胡適所言:「他能做最細密的繡花針功夫,他又有最大膽的大刀闊斧本領。他是最能做學問的學人,同時又是最能辦事,最有組織才幹的天生領袖人物。」
傅斯年的學問貢獻,僅以他開創的「史料學派」就足以名世。他提出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原則,經得起時間考驗,實足堪稱一代史學大家。同時,他又被稱為最傑出的學術組織家:海峽兩岸頂尖的學術機構,其歷史上所達到的高度,傅斯年功不可沒。
這個人真的是「天生的領袖人物」。1919年5月4日,上午的遊行籌備會議是傅斯年主持的,下午開始的遊行,總指揮是傅斯年,他扛著大旗走在隊伍前列,後來又是他率領隊伍衝進趙家樓。從學生成為教授後,他創辦並主持的歷史語言研究所在20年間被認為是中國最有實績的研究機構,聚集了陳寅恪、趙元任、李濟等一代大家。
傅斯年死後葬在台大。行政大樓的對面架設有一口「傅鐘」,每節上下課都會響21聲,因為這位校長曾說過:「一天只有21小時,剩下3小時是用來沉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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