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不認為貧窮是努力學習的動力，她認為自己無論在什麼樣的家庭裡都能努力學習。但提到已故的父親和家庭面臨的困境，張旭一直抽泣。
面對困境，張旭心情沈重。儘管母親還不知道該如何為女兒籌集學費，但在女兒面前她一直保持著微笑。
個案1
姓名：張旭
性別：女
出生日期：1986年9月30日
畢業中學：廣渠門中學宏志班
住址：通州區潞城鎮堡辛村（姥姥家）
文理科：理科
高考成績：620分
第一志願及分數線：清華大學（提檔線591分）
年學費：5000元
因為高中要住校，加上媽媽身體不好，幾年來，張旭見到媽媽的機會極少。7月9日下午，媽媽被家人攙扶著來到姥姥家。張旭扑進媽媽懷裡，拉著媽媽瘦瘦的手，母女倆流下了眼淚。
在記者採訪前，張旭還沒有告訴媽媽自己已經被清華大學錄取了，「我要等通知書來的時候再跟媽媽說，給她一個驚喜！」如果父親也能看到張旭考上大學，全家人的歡樂一定更多。可一提到父親，張旭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倏地低下頭去，頭髮垂落，擋住了清秀的臉頰，用手摀住了眼睛。
家人把毛巾遞給她，一家人啜泣地沉默著。
夏日、低矮小屋、三口之家、爸爸手把手教寫字、媽媽把收穫的西紅柿切碎裝在罐頭瓶裡……這是張旭腦海裡所能描繪的天堂。而這「天堂」屬於10多年前的記憶，因為父親已經離世，那年張旭8歲。
自己糊的風箏飛不上天
張旭就一直拉著風箏跑，結果摔了跟頭，把左手摔骨折了。可沒休息兩天，就又去上學了。
「沒錢給她買玩具，她就自己拿鐵絲彎了一個圈兒套在腿上……」提起張旭自己做玩具，張旭的姥爺聲音變得沙啞，眼角閃出淚花。
張旭上小學的時候孩子們流行一種玩具：一條半米長的繩子，一頭繫個塑料圈，套在腳腕上，另一頭繫著一個塑料球。隨著套著塑料圈的腳腕晃動起來，塑料球就會進行圓周運動，另一條腿就像跳皮筋一樣跳過轉動的塑料球－－－這種玩具當時要賣5塊錢左右。
「之前一直對孩子的玩具沒太注意，那天看見她自己用鐵絲做了個圈兒套在腳腕上，心裏一下子酸透了……」姥爺說，張旭的父親去世後，張旭就一直住在他家，姥爺是看著她長大的，也把孩子童年時的艱辛一一記錄。「後來還自己糊風箏，風箏飛不起來，她就一直拉著風箏跑，結果摔了跟頭。」那次張旭的左手摔骨折了，但是休息了沒兩天，就又去上學了。
「我的第一個玩具是一輛小木車，是爸爸給我做的！」張旭說，5歲的時候，爸爸給她做了一輛木頭小車，像小板凳那麼大，有軲轆可以拉著走。「我去哪兒都拉著小車，就跟遛小狗一樣。」回憶給張旭帶來快樂，時間讓遠去的父愛像一瓶深埋的酒，在她的記憶裡醇香四溢。
爸爸休息時家裡才有肉吃
家裡一吃肉，張旭就吵著說「給姥姥打電話，讓姥姥過來吃」。那時候家裡哪有電話？她就知道有電話這麼個東西。
「家裡一吃肉，張旭就吵著說『給姥姥打電話，讓姥姥過來吃』。那時候家裡哪有電話？她就知道有電話這麼個東西。」姥姥說，張旭小時候有肉吃總想著分給姥姥，讓老人格外疼愛她。而那個時候，只有在爸爸休息時，家裡才能吃上一頓肉。
那時候張旭並不住姥姥家，而是與父母一起住在通州區霍屯村馬路邊的三間平房裡。
「那個房子特別矮。」張旭把手伸過頭頂，比劃著房子的高度，「大概不到兩米。
一下雨就漏水，院子裡也總有積水。爸爸臨終前還問，『院裡是不是還有積水？』」家門口的葡萄架上，總能結出串串小紫葡萄，沒熟透時很酸，全家人都捨不得吃，一直等到長紫了才摘，「我吃，爸爸媽媽也吃。」張旭說，「那時家裡還種菜，媽媽總是把吃不完的菜擺到村口賣，我就坐在雨衣上看攤子，那時候我五六歲。媽媽還常把西紅柿切碎放在罐頭瓶裡存起來，能吃很久。」小房子裡充滿了小小的歡樂，但1998 年，房子因佔道被拆掉了。
能扛病的爸爸經常肚子疼爸爸被確診為肝
癌，住進了醫院。張旭每次去看爸爸，都覺得爸爸又瘦了，眼窩又凹陷下去了。
張旭的爸爸是木工，一直在城裡的建築隊打工，一個月掙40.04元。張旭小時候，爸爸曾帶著她去過城裡的工地。張旭說，「我第一次坐能上能下的電梯，跟著爸爸好高興。」「父親的個子高高的，身形有些消瘦，手特別溫暖，眼睛大大的。他特別喜歡抱我，他看見我笑他也會笑……」張旭回憶說，「爸爸帶我出去時，我們總是牽著手，讓我感到很踏實，撒嬌時爸爸就抱著我轉圈。」不過，張旭淘氣的時候，爸爸也會罵她：「你真要命！」姥爺說張旭的爸爸平時身體很好，能扛病，就是肚子經常疼，吃藥壓一壓就行了。在張旭的記憶裡，有一天一家人正坐在炕上時，爸爸突然摀住肚子說疼得厲害。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爸爸肚子疼。
1993年11月，爸爸被確診為肝癌，住進了醫院，張旭並不知道爸爸的病情。
「每次去看爸爸，都覺得他瘦了」，張旭又低下頭去，聲音有些發顫，因為學校離醫院較遠，她去看爸爸的次數不多，但每次去爸爸都顯得很高興。只是她慢慢發現，爸爸的眼窩陷了下去，眼珠的白色部分都變黃了，當時她還問過：「爸爸為什麼又瘦了，為什麼眼睛變黃了？」爸爸沒有回答，只是衝著她笑。
一次，她給爸爸畫了一幅畫帶過去，畫上是用鉛筆和彩筆描摹的小房子、花草，還有她和爸爸牽著手。
病床上的爸爸接過畫就哭了，小張旭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哭。
1994年7月12日，爸爸去世了，除了給母女倆留下喪失親人的痛楚外，還有因治病所欠下的5萬元債務。
勞累讓媽媽腰椎變形
媽媽每天拚命幹活、種菜，就是希望趕緊把欠親戚朋友的錢還上。
爸爸去世後，生活和債務的重擔，讓媽媽被「壓彎了腰」。媽媽每天拚命幹活、種菜，就是希望趕緊把欠親戚朋友的錢還上，終因操勞過度導致腰椎變形。由於沒有固定工作，媽媽只好帶著張旭搬回姥姥家住。
在這樣艱苦的生活環境下，張旭沒有自暴自棄。從小學到初中，張旭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異， 2002年她考入了廣渠門中學宏志班。張旭說，讀初中時是家裡最困難的時候，三年中雜費花了5000多元。每當學校要收錢時，張旭就回家向姥姥和姥爺要。因為從小就聰明懂事，姥姥和姥爺雖然經濟拮据，還是一直支持著張旭上學。
進入高中後，雖然免去了學雜費，但是每個月近百元的伙食費仍然讓一家人頭疼。「那時候有個大姐姐一直資助我，每個月給我100元錢。」在宏志班裡，每個學生都和社會上的愛心人士結成了對子，資助張旭的邱燕燕女士平時經常和張旭通信、聊天鼓勵她。
2003年底在一次資助人與學生的聯誼會上張旭和邱燕燕見面了。「她很漂亮，看上去很年輕，只有二十幾歲，我們聊了好多。」那是張旭惟一的一次和邱燕燕的會面。
「後來她出國了，但是每個月她仍然寄錢來，我也一直給她寫信。」
中學作文讓鄰居落淚
鄰居說，「如果不是看到張旭的作文，我都不知道這孩子原來那麼苦，寫她爸爸生病的樣子，我哭了好幾次。」
鄰居郝阿姨說，張旭初中時寫了一篇關於父親的作文，後來被出版社看中後收入一本中學生作文選裡，而郝阿姨的孩子恰巧看到了那篇作文，並且拿回家給媽媽看，「如果不是看到張旭的作文，我都不知道這孩子原來那麼苦，寫她爸爸生病的樣子，我哭了好幾次。」打那以後，張旭的姥姥一到郝阿姨家裡串門，郝阿姨就拉住姥姥問長問短。
提起那篇作文，張旭說，「我沒有那本書，有些記憶都模糊了。」她只記得在作文裡寫了好多和爸爸的故事。
7月8日下午，張旭在二姨家上網，查詢到自己已經被清華大學建築環境與設備工程專業錄取了。「我還沒有過多地想學費問題。」張旭揚起頭，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想先申請助學貸款，如果不行就去打工。具體做什麼還不知道，但是一定要讓自己走進校園，繼續讀書。」
對話
「我親眼看著爸爸閉眼」
張旭認為貧窮並非自己努力學習的動力
新京報：你的名字很像男孩子，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張旭（以下簡稱張）：名字是媽媽給起的，很隨意，也沒有什麼具體的含義。我的性格和做事的風格都很像男孩子，可能是天生就比較灑脫吧。
新京報：是不是爸爸對你的激勵大一些？
張：爸爸去世的時候是在晚上，那天天很熱，我還記得他臨終時拉著我的手說：張旭，記住，好好學習，為了你，也為了你媽媽。當時媽媽一直哭，我親眼看著爸爸閉上眼睛，他的話我永遠忘不掉。
新京報：貧窮給你的心理壓力是不是很大？
張：沒有太大的壓力，可能是我性格比較豪放吧。沒有新衣服穿、沒有玩具玩兒，我的心裏都不會太在意。我覺得我的生活很好。
新京報：是不是貧窮也是讓你好好學習的一個動力呢？
張：這個我倒是不覺得。我想無論我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我都會好好學習，從小我就很希望自己成績好，進取的願望一直都很強烈。
新京報：成長的路上不少人幫助過你，最想對他們說什麼呢？
張：說「謝謝」，這是我最想說的，我想過如果我大學畢業工作了，我也會像幫助過我的人一樣去幫助其他人。(採寫：本報記者張劍鋒佟佳熹徐春柳史薇佳 攝影：本報記者倪華初趙亢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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