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困惑了我好久。某天早上,我一覺醒來,好像腦子被智能之光點亮,得意洋洋地對老公說,啊,我終於悟出來了,美國菜就是異邦菜的快餐形式。換言之,任何菜餚只要是快餐,就是美國菜。快餐反映了緊張的生活節奏和以個人為主體的美國文化。
他沒有吭聲。
我繼續說,以中國菜為例,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從湯到冷盤到熱炒到大菜到甜食一道一道地吃,是吃中國菜。而在一個盤子裡放上大雜燴就是美國菜。美國菜意味著速度,所謂TV電視食品就是典型的代表。
他說,為什麼不提橫掃全世界的麥當勞?
是啊,我說,麥當勞的小名不就是快餐嗎?
老公搖搖頭笑了,說道,如果你把烹飪看作一門藝術,麥當勞是工業產品,不應該在討論的範圍之內。
那麼,美國到底有沒有屬於藝術的烹飪呢?
怎麼沒有?越原始越本色越具有藝術的韻味。記得我第一次請你吃的是什麼嗎?
你是指……?我恍然大悟,忍不住大叫一聲:霸別寇!
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個傍晚。我被邀請去他獨自居住的小房子裡吃飯。廚房和餐廳連在一起,落地窗就在餐桌旁邊。他拉著我去了後院,坐在櫻花樹下的搖椅上。殘陽把天空染得五顏六色,暖暖的晚風從海邊吹過來,帶著白茫茫的霧氣。粉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我的頭頂和他的肩膀上,輕輕一抹,投入腳邊青綠草叢的懷抱中,相親相愛。
那天,他請我吃的晚餐就是霸別寇,英文是Bar-B-Que,煙熏燒烤的意思,簡稱BBQ。
燒烤爐擺在屋檐下。爐子呈圓形,如同一個巨大的鐵臉盆,被一個帶輪子的三角架托著。爐子裡面堆放著黑色的小炭球,上面架著燒烤欄,爐蓋和爐盆一樣大,合起來就像一個圓鐵球。蓋子上有扇小窗口,上面有4個孔,可以關閉或者打開,以控制爐火的強弱。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炭火被燒得通紅通紅,火光映照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大塊的牛肉被烤得哧哧作響,香氣撲鼻。我忍不住走過去,被他摟進懷裡。
這是一頓由男人主持的晚餐,在天與地之間,用火焰表示對女人的感情。
書上說,16世紀中期的西班牙殖民者向當地的印地安人學習了這種原始的烹飪方式,流傳至今,已經成為每家每戶後院裡的一道風景。幾百年的沿承,BBQ的品種、器具和技術發生了很多變換,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仍舊是男人的野外作業。BBQ的操作以強壯的肌肉和骨骼為條件,在烈火熊熊的爐灶上,翻動以片為單位的肉塊,有的幾尺長,有的數磅重,女人只能做助手,拌拌沙拉,佈置餐桌,做做餐後的清潔工作,哪有力氣持叉翻動那沈重的燒烤物?
中國也有烤鴨,烤乳豬,還有新疆的烤羊肉串,韓國的烤肉片。但是,沒有普及到千家萬戶,也沒有成為家常便飯。有人將霸別寇比喻為牛仔文化,是西部電影在現實中反映。美國西部電影像傳染病一樣風靡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謎。
人類的祖先都有野外燒烤的歷史,隨著烹飪條件的改善,燒烤漸漸淡出,退到邊緣地位。唯獨美國,為什麼經久不變?答案恐怕就在好萊塢和燒烤之間雞與蛋的關係上。
當今的人們追求現代技術和生活方式,目不轉睛地盯上了摩天大樓、高速公路、商業廣告和超級模特。現代化以速度來延長人的生命,短暫的愛情,無窮的機會,激烈的競爭,一天等於20年。瞬息萬變中,忘記了我們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享受霸別寇,是不是提醒我們,高度繁榮與原始的野外生活相輔相存,才叫不失根基的現代文明?
BBQ在美國,是休閑和盛典的交匯,是歷史和現實的連接。從海灘到山頂,從家園到森林,BBQ與陽光對話,和星斗取樂,在同學會上,在藝術節裡,在教堂的十字架前,在婚禮和生日的慶祝活動中。到處都是BBQ,BBQ!孩子們在燒烤爐旁追逐團戲,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男人女人個個紅光滿面,有的氣定神閑地調理火候,有的手腳不停地佈置餐桌,一邊幹活,一邊笑瞇瞇地聊家常。老人們拄著枴杖,步履蹣跚,喜形於色,笑顏佈滿皺紋間……
BBQ,不愧為美國的一道風情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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