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

40歲中年女人的自述:漂洋過海人在異鄉該怎麼辦?

 2005-05-08 03:4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小字
我們漂洋過海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大洋彼岸有我們割捨不下的父老鄉親和年少輕狂,而在這異域他鄉又有我們盡力追尋的美好夢想和迷茫碰撞。往日的記憶難忘懷,新生的體驗要珍藏。平凡的生活總是更令人感動,就讓讓我們彼此分擔苦惱,分享成功;讓我們互相傾訴互相傾聽。

於蘭,女,40歲,來加一年多,正在找工作中

華報記者:喜樂

寫在前面:

也許因為我一直在寫普通人吧,有時候會有一些讀者打電話進來,想和被訪對象聯繫,我自然一一盡責轉告,卻很少能如讀者所願。我也曾與受訪對象討論過這個問題,其實他們很矛盾。當然打來電話的讀者無一例外都很誠心,可是設身處地去想,這樣的一種交流方式並不容易被受訪對象接受:雙方信息完全不對等,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應該建立在平等的反複試探和反饋的基礎上。所以我希望讀者朋友能更多地通過我們的欄目進行交流。寫這些只是希望大家體諒我們的受訪人,體諒我這隻傳話筒。其實我們的採訪對象只是我們千千萬萬移民的一個縮影,我們因為有著相同的背景,相似的經歷,所以我們能夠息息相通,榮辱與共。那麼您的經歷自然也會有人產生共鳴,有時候朋友們會說:我沒什麼好寫的,我的生活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等過幾年我成功了吧,那時候我好好跟你聊聊。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什麼是成功呢?

一直希望有機會去寫一個女人,一個平凡的女人,非常慶幸這次能夠一償心願。於蘭並不是我正式的採訪對象,只是我在駕校聽理論課時的一個同學。因為坐在一起,自然而然有了些交談,後來又有過幾次接觸,我才有機會瞭解她的生活,也才有今天這一個故事。第一次見她是在駕校的課堂裡,一眼看上去,於蘭還是很中國,像中國那種典型的中年婦女:衣服乾淨整齊,質地也不錯,但款式相對比較保守;高高瘦瘦,但沒有什麼曲線,也沒太多女人味;臉上化著妝,不過並不細膩,掩不住歲月留下的痕跡,口紅顯得有些太過濃重。

記得有一次上課的時候,老師大概為了強調什麼舉了一個例子,特別指出四十幾歲的家庭婦女怎樣怎樣。相鄰而坐的我和她不約而同有些憤憤不平,也因此有緣相識。那時候於蘭剛來不久,一直在向我抱怨不適應不習慣。

以前在中國多舒服呀。我在銀行,也不忙,每天沒什麼事做,輕鬆得不得了。我們那是小地方,誰都認識誰,就算不認識,轉幾個彎準能搭上關係。下班了也有人一起聚聚,出去逛街什麼的也有地方去,商店都開到好晚。親戚朋友都在身邊。我們單位也好,常常有東西發,還有食堂,一份菜才幾毛錢,多便宜,飯都不用做。這裡可好,誰也不認識。晚上哪裡都黑乎乎的,我連門都不敢出。又沒有車,一張車票兩塊錢,合人民幣十幾塊,太貴了,我出門都要算。這來聽課還是借練車的機會讓師傅送我來的,否則來回來去4塊錢,合人民幣快30塊了。你說來這兒幹什麼呀。當初辦出國,還以為國外多好呢,還沒我家裡好!早知道這樣就不出來了。啊,對了,還得天天做飯,煩都煩死!一把蔥就七毛九,累不說,吃也吃不起啊……

於蘭比較著各種各樣的事情,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行就回國吧。就算是聽課,她其實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皺著眉頭。我自己也經歷過剛來的艱辛日子,何嘗沒有比較過這一切呢?所以只是溫和地微笑,偶爾表示一下理解,心裏並不是太在意。我看過太多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曾經堅定無比地夢想回國。然而在一輪一輪的徘徊和思想鬥爭之後,還是留了下來,也許是因為買了房子,也許是因為回了一趟國,也許是因為愛人孩子,最終還是會接受這個美麗的國度。幾個週末的課上完了,自然也就分手,不再有於蘭的消息。

大概過了幾個月,我到華咨處去諮詢一些事情。居然非常湊巧地碰到了於蘭,她樣貌倒沒有太大改變,只是表情有些悲苦,人也消瘦憔悴了一些,因為是冬天,她身上那件皮衣下擺很大,愈顯得她高而瘦。她見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是諮詢來的麼?有沒有諮詢員空著啊?」好像很著急的樣子。不過華咨處永遠都是那麼忙碌,輪到她還有一段時間,我於是坐下來和她聊天:「蘭姐,最近忙什麼呢?」

「唉,別提了。我真想回去了,這是什麼鬼地方啊。早知道這樣,折騰來幹什麼呀,我後悔死了!我們是技術移民吧,連工廠工都不好找。我在衣廠打工。你知道老闆多黑麼?根本就沒法幹下去……是按件計錢,縫一條邊才兩毛錢,那,這樣上去兩毛錢,下來兩毛錢,你說要不要兩分鐘?我們在中國又不是幹這個的,根本就不行,慢得很。我一個月手腳不停才掙三、四百元,連房租都不夠交。這還不算,老闆還要剋扣工資,總是不按時發工資,要遲兩三個禮拜才發給我們。你說我們在國內哪幹過這個呀。真是民工……連民工都不如!資本家就是資本家,從小就被教育資本家壓榨工人血汗,這下有親身體會了。你看看我這手!」

她伸出手給我看,是比較粗糙,但……我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也不比她好多少。不過我還是聽得有些不忍,於是說:「華咨處有些幫助找工作的培訓,你可以參加一下試試看,你以前不是在銀行干會計的麼?這邊會計還挺熱門。」「唉,根本就不行,我這麼大歲數了,英語也不行,國內那些工作都是做熟了,跟這邊完全不同。我學過那點都十幾二十年了,還能記住什麼呀……」我有些黯然,這樣的困境又何止是她一個人呢?就算讀了一個學位出來,一個詞「經驗」就可以把你拒之門外。也難怪移民裡面有那麼多自雇,什麼房地產、保險經紀的競爭都稱得上慘烈。我試著轉移話題:「那……你今天來諮詢什麼呢?」

於蘭稍稍遲疑了一下,帶了一點決絕的表情說「離婚。」我想當時我的表情一定有些尷尬,縱然我是記者,也無意於打探別人的隱私。話開了個頭,於蘭不再給我機會說話,也是不給機會讓我和她尷尬吧,或者她真得需要傾訴,她就一直講了下去。

我和我老公吧,也是自由戀愛結婚的,現在孩子都15歲了,按說也應該安安生生過日子了,可……以前在中國我老公的脾氣就不好,這我也知道。男人麼,有點脾氣也不是什麼缺點。但是現在,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下去了。他打來了也找不到什麼專業工作,你說我們都四十幾歲的人了,到一個新的地方來真是找罪受……他也一直打工,越打脾氣越壞。回家就沉著臉,一句話不合就和我打架。是真打呀……你知道麼?有時候做飯時吵架,他就拿刀威脅我,我怕啊……我真的怕他會做出點什麼事來……我根本就沒有能力反抗……

於蘭的聲音有些抖,說得有些傷心,也有些說不下去。停了一下,她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繼續說了下去。

我吧,就是想問問能不能跟他分開,不是說這單親媽媽能領補助麼?實在不行,我這幾年就守著兒子過吧,吃幾年救濟,等孩子18歲了,或者上了大學或者工作了,我就回國。這地方真是沒法呆了……

我輕輕的說:「大姐,你自己多保重,這裡有很多地方可以為婦女兒童提供保護,什麼事情都會有解決辦法。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給你一些資料,華咨處這種機構也會有。」更多的話我沒有辦法說。我沒有辦法說因為文化的不同,我們華人婦女要得到相應的幫助有多麼不容易:不是過不了別人,是過不了自己。我沒有辦法告訴她離婚對女人的傷害有多麼嚴重,多麼持久。我也沒有辦法對她說:有時候男人的暴力僅僅是因為他們面對的社會壓力比女人更大。這一次臨別時我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她,希望必要的時候能提供一些幫助,心情沈重之餘也不免自嘲:還自以為學心理學的,有什麼用?

一直我沒有再打擾於蘭,因為我不清楚她究竟是什麼樣一個狀態。畢竟記者的職責並不是翻開別人的傷口去譁眾取寵,用血和淚吸引眼球。

直到最近,她一個電話驚醒了我。電話裡她的聲音聽上去居然比較輕快,而且有了不少客套話:她想讓我替她翻譯一點東西。於是我們又見面了。這一次天氣很好,於蘭的氣色也好了一些,依然是有些太紅的口紅,款式保守的衣著。不同的是,衣服的色調亮了一些,質地很隨便,她也不再那麼在意自己的服飾。她整個人顯得有活力了許多。我和她的話題是由她那些要我幫忙翻譯的英文題引起的,不過為了敘述的方便,我還是按時間順序繼續吧。

我的婚呢根本就沒離成。上次去諮詢,我才知道原來這鬼地方離個婚都那麼麻煩。什麼效率?比較起來中國的效率真算高的。離婚一定要先分居兩年以上,要麼就得一方有錯。他們說如果他虐待,我報警就可以。可是你說我們兩口子快二十年了,我能報警麼?報了警以後怎麼過呀,我還能回國麼?就算不回國,在這邊被人知道了也不好啊。他要是被人逮走了,回來能跟我拉倒麼?還不得恨死我了!再說了,我們還有孩子呢。還有我跟他分居也不算單親媽媽。對了,最可氣的是我就算是單親媽媽也拿不到補助,說是銀行有存款就不行。那我銀行要是一點錢沒有我這心裏能踏實麼?這幾十年我們就那麼一點積蓄,我不擱銀行擱哪兒啊,我們這兒連個親戚朋友都沒有……

於蘭說起來還是很生氣,其實這些我都想得到。來多倫多幾年,也聽說幾樁慘事,什麼跳樓殺人之類。由於和精神健康方面的工作接觸得比較多,我更清楚我們普通人要得到幫助有多麼不容易。洋人習慣於法律規則,而我們更習慣關係和面子。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福利機構幫助的人並不是最需要幫助的人群,而是最想得到幫助的人群。在我們身邊,最需要幫助的人往往在苦苦掙扎,物質上或者精神上。

那時候我就是想和兒子一起過,守著孩子長大。可是那時候我沒掙什麼錢,我老公相對比我好一點,人家說就算離了婚孩子也未必歸我。要是孩子不歸我,那我還離個什麼勁啊。我們又從同一個城市出來,小城市,離了婚也沒法給親戚朋友交待。出國出國,連家都沒了。我翻來覆去想,還是算了吧,這不也就過下來了。不過經過這些我算是明白了,誰也靠不住,我還是為自己打算打算吧。我兒子喜歡這裡,我看他是絕對不想回去了。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他留在這了,我將來就算回中國了,又指望誰呢?回去呆呆還不是要回來?

其實那份衣廠的工作我沒干幾個月,真是干不來,而且人人都告訴我在中國人的工廠裡打工最沒有希望。我就辭了工去讀書。以前我干會計,但這裡讀會計那麼多人,讀起來也需要很久花很多錢,我也不可能有那份時間和精力。所以我讀了PSW(個人護理),幾個月就畢業了。就我這英語,我根本就聽不懂,全靠下課以後自己看書,居然也就讀下來了。現在我就四處發簡歷,找工作。我找的都是洋人的地方。當然了,我不是不想去中國人的地方,只不過……很難進去。我一個班上的同學,人家沒有讀完就去中國人的什麼機構試工了了。一問,她的什麼大姨呀姑媽呀都在那裡,人家當然有機會。我們班還沒有結業,我那些同學就有好幾個已經拿到offer了。我也往那些機構遞過簡歷,石沉大海,一點消息都沒有。人家知道你是誰呀?唉……而且,中國人的相關機構就是那麼幾家,數都數得過來,能有多大機會?反正,我是不抱什麼希望了。中國人的不行,就找洋人的單位唄。洋人這種機構比較多,什麼養老院,健康中心什麼的特別多。我都已經有過好幾個面試了。可惜我的英語不行。聽不懂。每次去面試,我都是把可能問到的東西背下來。我要是知道人家問什麼,我能想起來相關的一段話,我就能答好。我要是聽不懂,他換一種方法說我還是不懂。或者我忘了書上的句子怎麼說的,我就說不出來,但有時候能知道關鍵詞。我就回家查書看人家能說什麼,然後根據我的理解去猜他會怎麼提問,再把這些問題用中文寫下來。那,這些就是我寫的中文,我想請你幫我翻譯成英文。然後我讓我兒子找洋人幫我念一下錄了音,我自己就可以反覆聽,再把準備好的答案背下來。那我想下一次面試說不定就會好一些。

那些問題洋洋灑灑有好幾十個。我有些驚訝,於蘭真的改變了很多。我忽然就想到一個詞:絕處逢生。我不得不欽佩這個平凡女人的勇氣。我自己讀完了大學學位,英文交流已經沒有太大障礙,在申請洋人單位的職位時還會有些心虛,以至於錯失好幾次機會。她,居然有這樣的勇氣,下這麼大的功夫。我說:「我一定盡力幫你。但是你也知道,我對護理一竅不通,我的翻譯可能會不夠地道,你如果能請洋人看看,最好。」然後我認認真真地說:「我很佩服你。」

於蘭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又露出一點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不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麼。我這歲數也不可能去讀幾年英語,讀也讀不出來呀。就一邊干一邊提高吧。我也知道我要提高到能用的水平還挺難的。可是,如果想在這邊呆,這明擺著就是一個問題,我要是不去學,永遠都是問題。我就想去試試,闖闖,也備不住我就能闖過去了呢,那我以後的路不就好走多了麼……反正走一步說一步,我現在就是想先能通過面試,矇混進去。進去以後再辛苦點也值得,總會越干越好吧。當然,也可能我再努力也不行,我的英語實在太差了。可是我不能去想我不行,那我的日子沒法過了。我就得往前看,我得想我能行,我已經把自己逼到這了,沒有什麼退路,就闖闖看吧。

說完這些,於蘭笑了,自嘲一樣的說:「哎,放著中國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折騰什麼移民,到現在,真是自討苦吃!」

她的眼睛很亮,神情也相當輕鬆。這個於蘭,雖然她的衣服還沒有一年以前光鮮,但她整個人好像有了魔力,是希望?還是堅強?總之有一種力量打動了我,讓我也對生活充滿了希望,甚至躍躍欲試想做點什麼。於蘭,一個如此普通的女人,卻又如此亮麗。她,也許依然清貧,但她絕對不再需要憐憫和同情;她,也許依然需要幫助,但至少我的幫助不再是因為好心,而是出於敬意。於大姐,祝你好運。

於蘭的故事講完了,我還想絮叨幾句:心理學裡有一個理論,講每一次磨難都有可能促進人的成長,前提條件之一是這個磨難的程度要適中,要在當事人的承受能力範圍之內。那麼我想成長的第一步就是能夠面對能夠承受吧,任何麻煩只要我們去擔當也就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他鄉生活也是如此吧。謝謝您的耐心。

文章來源: 人在北美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看中國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本文短網址: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

分享到: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評論

暢所欲言,各抒己見,理性交流,拒絕謾罵。

留言分頁:
分頁:


x
我們和我們的合作夥伴在我們的網站上使用Cookie等技術來個性化內容和廣告並分析我們的流量。點擊下方同意在網路上使用此技術。您要使用我們網站服務就需要接受此條款。 詳細隱私條款.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