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看人的壽命期望

《紅樓夢》一書中最能體現賈母性格的是她的遺囑，她最後對自己一生做了一個總結，事見《紅樓夢》第110回。

卻說賈母坐起說道：「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說到那裡，拿眼滿地下瞅著。王夫人便推寶玉走到床前。賈母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拉著寶玉道：「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什麼意思呢？「我的寶玉兒啊，你不要一天到晚在姑娘堆子裡混啦，還是要像個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在社會上撐起來做人，能夠有點作為才好。搞得不好……。」省略號的意思是「將來餓飯怎麼辦？」作為老祖母，她不願說出來。）她又對鳳姐說：「我的兒，你是太聰明瞭，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那裡吃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沒有？」（什麼意思呢？「鳳丫頭哇，我的兒啊，你缺德的事做得太多了，你就積點陰德吧，我怕……。」省略號的意思是「怕你不得好死哩！」作為老祖母，她也不願說出來。）最後，「……聽見賈母喉間略一響動，臉變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歲。」

中國人不是常說「吃虧是福」嗎？正因為賈母「心實」，不怕「吃虧」，所以她老人家的福氣最大。她一生深明大義，寵辱不驚，克盡婦道（就是現代人不齒的「三從四德」而已），福壽雙全。被抄家了，她還能冷靜地無私地把自己的「體己」（就是私房錢）分給兒孫。要是別的貴婦，嚇都嚇病了，搞得不好可能很快就一命嗚呼了。

有一次端午節榮府去清虛觀打醮（請道士設壇作法事，為人乞福消災）看戲。很多女眷下了車轎。恰巧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拿剪子剪燈花的，被圍在女眷之中。「……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內。鳳姐兒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觔斗，罵道：『野牛□的，朝那裡跑！』……眾婆娘媳婦……都喝聲，叫：『拿，拿，拿！打，打，打！』賈母聽了，忙問道：『是怎麼了？』……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慣了，那裡見的這個勢派。可憐見的，倘或一時唬著了他，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帶他去罷，給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紅樓夢》第29回）鳳姐本是一位貴婦，卻如此凶狠潑辣，開口就罵人。我們從沒有聽說鳳姐學過武術，她一巴掌竟把那個孩子打得翻了一個觔斗，其心狠手辣可知。賈母德高位尊，但她能體貼下人，處處為他人著想，哪怕是偶爾遇到的一個小孩子。霸強、尖刻、凶狠、仗勢欺人者，鳳姐也；仁德、寬厚、容忍、與人為善者，賈母也。孰善孰惡，了了分明。為什麼鳳姐會多病多災，竟至短命？為什麼賈母多福多壽，克享高齡？從這件小事即可見一斑。

鳳姐又年輕，又漂亮，又聰明，又能幹，又會說，又會算。現在很多二十多歲的女孩還偎在媽媽懷裡撒嬌哩，可鳳姐從十七歲起就當那麼大的家，簡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人才，一位無師自通的天才的經濟管理大師。她認不得幾個字，也不大動算盤，卻心中自有一桿秤，一把算盤，一本賬，她竟把榮國府中那麼複雜的人流、物流、資金流管理得井井有條，真了不起！在寧國府為秦可卿做喪事時，賈珍請她過去幫忙總理一切，她也是斬釘截鐵，令行禁止，不負眾望。可惜她自持聰明，不信報應，所以她敢罵人、敢打人、敢騙人、敢欺負人、敢害人乃至殺人，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她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她對水月庵的老尼靜虛說：「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相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紅樓夢》第15回）你看，好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你看，好一個「勇敢的無所畏懼的無神論者」！所以，她害死賈瑞；逼死尤二姐；為了坐享三千兩銀子，弄得張財主和守備家人財兩空，死了兩個人（《紅樓夢》第15回）；在寶玉的婚姻問題上，她給賈母和王夫人出了個餿主意，搞了個什麼「掉包計」，害得黛玉病死，寶玉出家，寶釵守寡。這些都不是偶然的，都是以唯物主義和無神論為其思想基礎的。

俗話說：「乖兒子不好養。」賈母對鳳姐其實是持批評態度的，早就流露出怕鳳姐不會長壽，曾幾次委婉地勸說過鳳姐，但鳳姐不聽，每次都花言巧語地滑過去了。比如有一次「賈母點頭嘆道：『我雖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紅樓夢》52回）鳳姐聰明不聰明？聰明！能幹不能幹？能幹！但她心狠手辣，人命都好幾條呢，她能多福多壽嗎？最後，陽間的人（包括她自己的丈夫賈璉）都討厭她，陰間的鬼（如尤二姐等）又來纏著她，鳳姐實在沒法再活下去了，只求速死。鳳姐有一次對平兒冷笑道：「你那裡知道，我是早已明白了。我也不久了。雖然活了二十五歲，人家沒見的也見了，沒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氣也算賭盡了，強也算爭足了，就是壽字上頭缺一點兒，也罷了。」（《紅樓夢》第101回）所以，《紅樓夢》曲《聰明累》對她進行了這樣的總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怎麼才能健康？怎麼才能長壽？現在很多人在枝枝節節的小事上研究得很仔細。怎麼住？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藥方？怎樣保養？注意的問題數不勝數，寫的書又厚又多。賈母說：「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我認為這就是健康長壽的秘訣，這就是福壽雙全之道。有的人認為賈母健康長壽是得益於享受和保養，這只是一個方面，是一個很次要的方面。那個劉姥姥，她生活在農家，一輩子勤勞節儉，有什麼好吃的，有什麼好穿的，有什麼好的保養？她不也是個老壽星嗎？我覺得她同樣是「心實吃虧」，再加上勤勞節儉，隨遇而安。命運要是使你落在賈母那個地位呢，你就保養保養，享受享受吧；命運要是使你落在劉姥姥那個地位呢，你就勤勞節儉，隨遇而安吧，都是任其自然。所以長壽秘訣就是與世無爭，一切隨緣，心地實在，不怕吃虧，隨遇而安，任其自然。賈母信佛教，所以請人抄寫《金剛經》，在當中夾上《心經》散發。賈母是沒有修什麼，但一個人修煉是修什麼？不就是修那顆心嗎？她相信有因果報應，所以不騙人、不害人、不欺負人，心地實在，不怕吃虧，與人為善，一輩子都是如此，那她不就是一個「不修道已在道中」的人嗎？剛強果斷而不信因果報應的鳳姐，恰恰遭了報應，只活了二十五歲；而相信因果報應的賈母福壽雙全，活到八十三歲。何以得知一個人的壽命期望？仁德者壽，兇惡者夭也。

後輩中只有李紈和寶釵的性格有點像賈母，所以後來又有什麼「蘭桂齊芳」，重孫子賈蘭（賈珠和李紈之子）和賈桂（寶玉和寶釵之子）又高中（在全國科舉統考中名次較高），當上大官，家道復興，她們妯娌倆 「氣昂昂頭帶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又當上了太夫人了。

鳳姐一生都沒有做過什麼好事，甚至在她賙濟劉姥姥一家時，都是把劉姥姥當使人逗笑的「女篾片」戲弄。話說回來，她畢竟還是在最困難時賙濟了劉姥姥一家。所以當她的女兒巧姐要被「狠舅」王仁和「姦兄」賈芹賣給「番邦」（即少數民族）時，劉姥姥把巧姐救走，嫁到一位土財主家，使巧姐在那裡每天紡線度日，這也是「善有善報」吧！《紅樓夢》曲《留餘慶》就是說巧姐的：「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姦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鳳姐一生積的唯一的一點陰德，就報在巧姐身上了。

有一次我參加一位親戚的七十大壽，我送給他一首詩：「人生七十古來稀，吾家九十未足奇。待到歡度百歲日，更知仁德是壽基。」

那個上帝也好，那個閻王老子也好，那個天老爺也好，那個佛道神也好，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總是按照一種死板的程序辦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欠賬就要還錢，血債就要賞命。「在這個宇宙中有個理，叫做不失者不得，得就得失，你不失，要強制你失，……。」（《轉法輪》第28頁）一個人總做壞事，老佔便宜，欺負別人，你就要落到不好的報應；一個人總做好事，捨得吃虧，幫助別人，你就要落到好的報應。在健康和長壽的問題上，我們只有從根本的地方著手，才會抓到事物的關鍵。不知各位朋友意向如何？

所以健康長壽的秘訣就是與世無爭，一切隨緣，心地實在，不怕吃虧，隨遇而安，任其自然。人的健康和壽命期望盡在於此，豈有它哉！

於2005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