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贛南尋烏縣,一種可怕的說法正在民間廣泛流傳:由於私彩猖獗,大莊家坐收漁利,大量彩民去銀行提現,縣城幾家銀行的錢幾乎都快被取空了。
私彩氾濫,以致於影響到一地的金融體系,差點兒崩潰,駭人聽聞。但仔細梳理近來關於私彩的報導,就可以發現私彩呈現出由沿海地區迅速向內地蔓延的明顯趨勢,一些莊家甚至狂妄地表示要以「幾個月絞乾一個縣」的速度橫掃全國。「相見不問好,開腔言生肖。上期已出牛,這期該馬跑?輸者長嘆息,贏者怨注小。田畝少人耕,沃野生蒿草。遙望買單處,人如東海潮。」從尋烏民間流傳的這則順口溜中也許可以窺見一斑。
私彩在以粵贛交界的尋烏縣為代表的內地到底發展到怎樣的地步?在逐步蔓延過程中出現了怎樣的趨勢和特點?對當地的社會生態帶來了什麼影響?嚴打下依然屢禁不止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帶著這些問題,
本報記者赴尋烏進行調查。
人人為彩痴
無論是電視節目還是漫畫作品,在尋烏人的眼中都可能隱藏著玄機和透碼信息,他們以近乎痴狂的狀態,解讀著各種各樣原本簡單的信息
上月19日,記者走在尋烏最主要的街道新橋西路上,縣城陳舊、街道凌亂,商店的門大敞著,無聊的人坐在商店門口的椅子上,慵懶地晒著太陽。從外表看,這裡一切都很平靜。其實,內地彩民想發財的心態比沿海地區顯得更為迫切。
傍晚6點半,記者才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幾乎所有沿街的人家裡都在津津有味地收看中央電視臺的動畫片《天線寶寶》。
一位知情者告訴記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傳起一種說法:《天線寶寶》會透碼。
於是,逐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收看這個節目。他們絞盡腦汁去解讀電視節目中所謂的「透碼信息」,然後根據這些信息去決定自己買什麼碼。
「《天線寶寶》裡面動物叫什麼,我就買什麼,比如裡面有貓叫,我第二天就買虎,有狗叫,第二天就買狗。」一位50多歲的彩民說。
「有一期節目中一個天線寶寶睡著後,接連打起鼾聲。他的動作很像一隻正在睡覺的豬,而且連續打了4次鼾聲,因此我買了當期的特碼4號豬。當期開獎,真的中了。」這位彩民的兒子補充道。
而在《天線寶寶》收視率直線上升的同時,另外幾種猜碼方式也迅速在贛南流傳。
央視《天天美食》也一度成為尋烏人最喜歡的節目。「炒菜的顏色透露波段,比如今天的菜主要是紅色,那就猜紅波;炒菜時提到幾種作料,也是猜碼的依據。」一位老彩民顯然熟稔此道。
南昌出版的《信息日報》每期第15版右下角的漫畫也被認為會透碼。「有一幅漫畫叫《暴力之後》,畫著兩扇門,左邊一扇、右邊一扇,我覺得像11,就猜了特碼11,結果竟然中了,以後天天就買這個報紙看。」在中山街的一個報攤,一位女彩民神采飛揚地告訴記者。
「自從有《信息日報》透碼一說後,我每天要賣100多份報紙。」報攤老闆樂滋滋地說。記者發現,這樣的報攤在尋烏縣城大概還有五六個,每天賣出的報紙總數在600份左右,而整個尋烏縣城的人口一共才2萬多。據《信息日報》尋烏髮行站負責人介紹,「以前全縣總共才進100多份。」
就這樣,人們以近乎痴狂的狀態,解讀著各種各樣原本簡單的信息。
與此同時,一種叫「綜合資料」的非法印刷品也在內地蔓延開來。資料上的東西就是所謂的「玄機」。記者手頭有一份2004年12月6日出版的第130期綜合資料,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在外行看來,都是些摸不著頭腦的詩句:「雨後兼無三四花」、「大樹發春,有幾回、十五明月,三六出」、「狂風聲撼半天雨,心猿意馬苦伶仃」、「相特不下四八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就看個人的悟性了。只有悟性高的人才能識破玄機。」彩民說。
「我們每家都供了一個『六合彩』神,天天燒錢,就是衝著發財。」一位彩民戲言。
熟人間的隱蔽遊戲
尋烏的私彩交易完全建立在彩民和碼仔私人關係的基礎上,這裡的私彩網路,從一開始就是在親友熟人之間展開。這種隱蔽的方式使私彩得以肆無忌憚地蔓延
從全國來看,尋烏「淪陷」僅是私彩「攻城拔寨」中一次小小的「勝利」。
和廣東、海南等沿海地區公開叫賣不同,私彩在尋烏是以一種極其隱蔽的方式流傳,往往採用非現金交易的事後結算方式。每到買彩日,彩民只需通過打電話的方式,向碼仔報一個下注數就可以了。等到開彩日,碼仔又通過電話告訴彩民中獎的特碼是什麼,如果中了,第二天碼仔會到彩民家裡兌現,如果沒有中,則是彩民到碼仔家裡支付買碼的錢。
這樣的買彩方式,完全建立在彩民和碼仔私人關係的基礎上。所以,尋烏的私彩網路,從一開始就以親友熟人的方式展開。正因為隱蔽,私彩的蔓延顯得更加肆無忌憚。
但電話買彩的方式只適用於1萬元以下的碼。如果下注超過一萬,就必須事先現金買彩票。據尋烏縣公安局一位熟悉私彩內情的警員李向平(化名)介紹,遇到數額巨大的買彩時,彩民和碼仔都會拿著成捆成捆的現金讓對方過目,「碼仔怕彩民輸了賴賬,彩民怕贏了碼仔付不出錢,確認對方有這個資金實力後,他們才敢交易」。
李向平估計,僅尋烏一縣,參與私彩活動的至少佔總人口的80%。「好像男女老少沒有誰不玩的。」
在尋烏,城鄉間的私彩形式又出現了明顯的分化。農村以玩特碼為主,城鎮主要玩其他形式。「玩特碼下注小,幾塊錢甚至幾毛錢就可以玩了、而賠率卻很高,農民們都玩得起。」而從短期看,玩特碼的危害性較小。「特碼下注小,即使輸了也不會輸太多錢。玩單雙等賠率低贏錢少,所以一次下注往往幾千上萬,搞不好就傾家蕩產。」李向平說。
但正是相對較小的損失成就了「玩特碼」的迅速蔓延。進入門檻低、形式靈活,事實上已經成為私彩在內地尤其是農村地區廣泛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以尋烏為例,常見的玩法就有「買特碼」、「買單雙」、「買大買小」、「買波段」、「買平碼」、「買特肖」等五六種。
買特碼是指每次賭開彩的最後一個數字,賠率為40;買單雙就是猜特碼是奇數還是偶數,賠率為0.75∼0.85;買大買小把1∼49以25為界分為兩組,25及之前的算小,26以後的算大,看特碼屬於哪個範圍,賠率也是0.75∼0.85;買波段按照香港那邊把1∼49事先打亂固定分成3組,每組分別命名為紅波、藍波、綠波,其中紅波17個數字,其他波段各16個。開獎時,看特碼屬於哪個波段,賠率在1.5左右。買特肖就是猜特碼數所對應的屬相年齡,比如今年馬就對應2、14、26、38。
「押多押少隨便,玩法只要你想得出來都可以。」一位彩民說,「比公彩每次2元一注、固定幾種玩法要靈活多了。」
在玩法靈活的同時,設賭者變得越來越狡猾,他們隨時更換地點和聯繫方式,雇佣大量的代銷人員,使用手機、傳真機、電子郵件等先進設備投注。尋烏移動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每次開彩前後,由於打手機交流情況的人實在太多,手機通道擁擠已是家常便飯。
「公彩」日益萎縮
尋烏縣原來共有30多臺發售體育彩票的機器,如今只剩下2臺;而福利彩票銷售點已由最多時候的12個減少到目前的3個,月銷售額僅幾千元
與私彩紅紅火火形成顯明反差的是,國家公開發行的福利彩票和體育彩票在贛南卻日漸萎縮。
上月20日,記者在電信局對面找到了目前尋烏僅存的一家專門的中國體育彩票發行點。下午2點半,店裡冷冷清清,只有稀稀落落的3個老人在看牆上寫著的開獎結果。
店主劉先生說,自從私彩傳入後,對小店的生意影響很大。「現在一天最多賣300來塊,而原來一天可以賣3000∼5000塊,最好的時候有7000多。」
劉先生認為,大家之所以熱衷私彩的原因是私彩賠率高、玩法簡單、下注隨意、名堂很多。「私彩返獎率高達70%以上,比公彩高出20%。」
記者從尋烏縣教育體育局瞭解到,2002年以前,整個尋烏縣共有30多臺發售體育彩票的機器,如今只剩下2臺。「等你明年再來看,恐怕連一臺都沒有了。」教育體育局的人憂心忡忡。
而劉先生等僅存的正規彩票發行點老闆也正考慮退出。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彩票店月租金220,電話費80,彩票列印紙等開銷加在一起總共500多塊。而他們賣彩票的提成是7%。「以每月賣10000塊計算,總收入700塊,去除各項開支後僅賺200多塊!」
屬於民政系統的福利彩票情況更加糟糕。據縣民政局負責福利彩票的人士介紹,民政局每月給福利彩票攤主300元補貼。儘管如此,尋烏從最多時候的12個點減少到目前的3個,而其中2個點還是設置在藥店代為銷售,月銷售額僅有幾千。
記者在長樂街找到了福利彩票攤主鐘先生。彩票點大門上用紅紙貼著的「本店轉租」字樣特別引人注目。「一臺售彩機押金2萬,一個月成本200多,而月銷售額最多才6000左右,根本賺不到錢。」
老鐘給記者看當天的銷售記錄,已經臨近傍晚6點,全天總共才賣出去230塊。「再賣10天,到元旦就不賣了。」老鐘無奈地說,「國家彩票雖然兌現有保證,但是中獎機會低,大家不感興趣。」
賤賣的果樹蕭條的經濟
夜宵攤的生意是尋烏彩民經濟狀況的一個指向標。「如果哪天晚上生意紅火,那就表明這次開獎有不少人中了。如果生意冷清,那多半是輸了。」一位攤主說
和公彩一樣,處於日益萎縮局面的還有尋烏的地方經濟。「全縣20多萬人口,年財政總收入才6500多萬元,僅相當於發達地區的一個村。」12月21日,在縣城一間簡陋的辦公室裡,尋烏縣經濟貿易局(縣經委)局長劉元春告訴記者。
據劉元春介紹,尋烏百姓的主要收入有三塊:果業、水電、外出打工。因為私彩,很多人低價變賣了果園,「果樹原來值100多塊一株,現在70塊賤賣。失去了果樹,很多農民就沒有了最主要的經濟來源。」
而水電業受私彩的衝擊也很大。「原來很多人都有電站的股份,以10萬千瓦的裝機量為例,一股3000元,共有3億的股份總額。由於輸錢,很多人變賣股份,紛紛退股,股份越來越集中到少數人手裡,內部分化非常嚴重。」更為糟糕的是,由於大量資金被莊家抽走,尋烏縣近幾年來固定資產投資一直不見起色,去年一年民間投資幾乎沒有,合夥人抽逃資金的情況時有發生。
「以前私人之間拆解資金還比較容易,現在就不行了。很多人家里根本沒有積蓄。」劉說,「銀行貸款歸還也成問題,很多人連還國家貸款的錢都輸光了。」
尋烏縣信用社的一位工作人員說,私彩導致的資金短缺會嚴重擾亂金融秩序,造成民間借貸急劇增加,高利貸現象重新抬頭。「一方面是農村信用社存款持續下降,收貸收息困難,另一方面由於集資項目無法完成,各鄉鎮一些關係到長遠發展的村級基本設施建設被迫無限期緩行。」
記者在尋烏的調查中,也感受到了當地經濟的蕭條。中午時分,偌大的尋烏菜場空空蕩蕩,攤主們聚在一起聊天,有人更是打起了瞌睡。「我這邊的生意還算不錯。」豆製品攤主王阿姨慶幸地告訴記者,「影響最大的是賣肉和賣魚的,去年私彩最嚴重的時候,兩塊錢一斤肉都沒什麼人買。」
而夜宵攤的生意也是彩民經濟狀況的一個指向標。「如果哪天晚上生意紅火,那就表明這次開獎有不少人中了。如果生意寥落,那多半是輸了。」一位攤主說。
上月16日晚上九時許,正是開彩時間。記者走在尋烏長寧街上,發現稀稀落落地沒有幾個人,夜宵攤主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看來今天大部分人又輸了。」
「如果再這樣搞下去,不用3年時間,尋烏經濟就全跨了。」劉元春深感憂慮。
金融系統差點崩潰?
一次「紅波事件」,據稱至少卷走了尋烏人3000萬元,「銀行和信用社的錢被取空了」的說法隨即流傳到縣城每個角落
私彩對尋烏金融體系的破壞也是顯而易見的。記者在這裡採訪的過程中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僅(去年)11月份的那次遲遲未開的紅波,至少卷走了尋烏人3000萬。」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據稱,那次博弈中,紅波一直到第20輪才開出來。
「起碼擊跨了三分之二的彩民。」警員李向平說。「為了贏回本錢,許多人每次下注都採用連續翻倍追加的形式。一般人三、四期就扛不住了。」而此時莊家又規定了買碼的新規矩:買紅波的碼,每次最多在前一次基礎上追加30%。「這意味著即使買中了,也不可能贏回之前所有的本錢。」
「到15期以後,幾乎沒人有錢再買碼了。」李向平說,「那次紅波後,尋烏的買彩活動有所收斂,因為大多數人已經被搞空,大家的發財夢破滅了。」
而「銀行的錢被取空,流向廣東大莊家」的說法也正是在那次紅波的後期出現,很快便流傳到了縣城各個角落。「聽銀行的朋友說,最多的一輪廣東莊家就一次捲走了1000多萬。」記者在尋烏街頭多次聽到這樣的傳言。
上月19日,記者輾轉聯繫到了一位最早傳出此言的彩民。「那天我去農行取錢,銀行的人說系統壞了,叫我過幾天再取。這時候我聽到裡面的工作人員在很緊張地小聲說,『錢被取得差不多了,趕緊叫上嫻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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