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大學開學的第一天,宿舍裡的一位女生一邊整理床鋪一邊用甜得近乎童音的聲音問我:「阿姨,你送的是誰?」天啊!她竟把我當成了送學生的家長。我漲紅了臉,像一個吃多了辣椒的孩子哼哼哈哈地說:「哦,不,不……」話未說完眼裡早就浮上了一層水霧,那是一種近乎心碎的無地自容。
我不知該不該向老天討回公道,我不僅長得醜,偏巧一場病毀掉了我的眉毛、睫毛,連頭髮也稀疏得只能勉強蓋住頭皮。更讓我傷心的,是,我年紀輕輕,額頭、眼角處卻佈滿了駭人的皺紋。一聲「阿姨」就像一把刀,輕易戳破了因為高分考上大學而勉強包在我心上的一層極薄的自信。
深夜躲進自己的小帳子裡,我盡情地哭。我彷彿看到無限濕重的空氣佈滿我所出現的每一片空間。未來、青春、愛情,所有這些女孩子值得驕傲和喜歡幻想的東西,只會讓我自卑、孤獨和傷感。我渴望別人的理解和關懷,渴望有人越過我毫無光彩的臉真誠地感受我火熱的內心。
這一切終於不可置信地實現了--一個天使般的男孩子用燦爛的微笑在我少女的花園裡灑滿珍珠般的光芒。
數學系召開第一次全系會議,會上宣布了系裡錄取成績的前三名。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是第二名,心裏不覺湧動著一股驚喜的安慰。可是這一點可憐的驕傲卻被大家的目光從敬佩迅速轉為驚訝而掃除了。
我低著頭,比挨批評還難受。散會後為了避開別人的眼光,我故意留在後面,準備只有我一個人時再走。
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了我,我回頭看見是「第一名」。他笑起來很文雅,讓人不能不感到親切。但我還是故意問了一下:「你是誰?」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更濃的微笑:「我是97計算機專業的喬陽。」我的心一沉,他和我是一個班。在學習上我一向獨佔鰲頭,現在明明地多出了一個競爭者,我心裏不覺生出一股敵意。他彷彿對我的「巨變」毫無察覺,仍舊和顏悅色地問:「你呢?你也是97的?」我若有所思地: 「嗯」了一聲。這「嗯」裡全部是勝過他的決心。
在班裡我很怕跟人接觸,而坐在我前排的喬陽一下課就轉過頭來問東問西,常常弄得我窘迫不安。我不知是因為我不能給他驕傲女孩的感覺才使他坦然自若地跟我接近,還是因為他想藉此「偵探」我的學習狀況。總之我不太相信他的善意,我的長相決定了我沒有這麼寬容的心。
一次自習課上,我又拿出了心愛的《紅樓夢》。不是沒看過而是因為總看不夠。喬陽轉過來,他很隨意地從我手裡拿過書,然後笑起來:「這麼唬人,我看你都傷感成林妹妹了。」「我?林妹妹?你開什麼玩笑?」羞憤的眼淚直往外湧,他竟這樣戲弄我!我知道自己丑,可他也不能含沙射影地說我東施效鱉呀?喬陽嚇得手足無措,面帶尷尬不住地說:「對不起。」我伏在臂彎裡,久久不肯抬頭。
說實在的,與喬陽的頻頻接觸雖使我窘迫,但並不反感,尤其想到那麼出色的男孩單單喜歡跟我接觸,心裏便有一點小小的驕傲和虛榮。可我沒料到他根本就不尊重我。我發誓不再理他。
此後喬陽頻頻轉頭,但一看見我陰沉的臉便欲言又止。有一次他轉過頭來無聲地想拿我桌上的一本書看一看,我一把握住,滿臉慍怒。他毫不介意也不放棄,無奈我只得鬆手。喬陽送回的書裡多了一封厚厚的信:「溟蒙,系裡第一次開會,我就佩服你,一個女孩能考出那麼好的成績,需要付出多少汗水,擁有多少堅強!可是我從你臉上沒有讀到一絲應有的自豪,也從那一刻起我就想做你的朋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怎麼待你,你在我心裏總是和諧而美好的。請你不要讓自卑的海浪將你重重包圍,拋開一切顧慮,相信自己的能力……」一時間我的眼淚恣意流淌。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這麼大的鼓勵和安慰。
期中考試我穩拿第一,喬陽不得不屈居第二,這使我在揚眉吐氣之際略有不忍。但喬陽卻大度地微笑著衝我豎起了大拇指。一段干戈就這樣輕易地化作了玉帛。此後,我和喬陽一起下棋,一起討論問題,一起嘀咕某某老師的討厭,因為我們都是俗人。可這些簡簡單單的俗事裡也隱含著危險--我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他,並期望整天跟他在一起。強烈的感情和內心的無望時時噬咬著我的堅強,脆弱的我甚至聽到一首傷感的歌都要淚流滿面。有一次我夢見喬陽不知為何打了我一個巴掌。我哭著用力劃開了手腕,汩的鮮血染紅了我的夢。我驚悸得滿身冒冷汗,我想我這樣的醜八怪喜歡他連老天也會在冥冥中懲罰我。有時我又天真地想我可以為他去整容,只要他肯等我,於是我開始積攢每一筆稿費。可現實還是徹底地把我從想入非非中擊醒了。
一次去收發室取信,隔著密密匝匝的長青籐,我聽到喬陽和他的老鄉在談話。依稀有一句 「溟蒙」,讓我立時支起了耳朵。我終於明白他的老鄉是想確信一下他是否在跟我談戀愛,又想明白為什麼偏偏選擇醜陋的我。喬陽的話一句句落在了我等待判決的心裏:「我和她只是好朋友,她人很好,她需要友誼,對她來說一份真正的友誼比愛情更重要。我想幫助她讓她有信心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期中考試我故意做錯題就是想讓她考第一,讓她有一份戰勝自卑的力量……」我難過得幾乎要哭出聲了,可我心裏卻是感動的,溫暖的。
年終我和喬陽被評為「優秀三好學生」,兩人的獎學金加起來足有2000元。我和他在一家飯店美餐了一頓。餐間有位賣花小姐經過,看看我看看喬陽,似乎在一剎那被我們之間的關係搞昏了頭。但為了生意她還是試了一試:「先生,給小姐買一束花吧。」這個「小姐」說得遲遲疑疑,但我快樂的心情已不再計較它。喬陽付給她5元錢,挑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微笑著遞給了我。伸手接花時,我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是一支與愛情無關的玫瑰,卻是我生命裡最初也是最珍貴的一首友情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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