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期是一個非凡的時期。當辛亥革命發生時,大清朝廷竟指揮不動袁世凱的軍隊,它忽然發現,賴以鎮壓民眾的皇家衛隊反過來成了致命的自我威脅,以往神聖莊嚴的皇命詔書卻原來不值分文。在幾年後的俄國,當鎮壓罷工的士兵嘩變,沙皇尼古拉解散杜馬的命令被拒絕,不可一世的沙皇陛下也忽然發現他其實一無所有、毫無權威。失去民眾信任的專制政權大約都是如此。因為當權太久的緣故,它忘乎所以,滿以為天地之間舍我其誰,不知道暴力本是雙刃劍,權力有形亦無形,天自高、地自厚、公道自在人心。
二十世紀後期又是一段非凡的時期。中共的恩師、夥伴、對手和仇敵──中國國民黨和蘇聯共產黨相繼發生巨變:在大陸的南邊,國民黨由獨裁黨變成執政黨,又由執政黨變成在野黨。當中共還在挖苦嘲笑臺灣的民主亂象之時,政黨輪替、總統民選已經在對岸成為不可逆轉的政治現實。在中國的北邊,專制社會主義政權的始作俑者蘇聯共產黨不戰而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土崩瓦解。當中共還在幸災樂禍蘇聯東歐「經濟崩潰」之際,這些國家已經大踏步地邁向西方體制。
忽然之間,在臺灣島上,在前蘇聯和東歐,那些曾經「顛扑不破」的統治模式、專政理論和強權手段,已經被那裡的政府和人民棄之如敝屣、像垃圾一樣丟掉。中共政權陷入空前的孤獨和悲哀:國民黨不再與它爭論誰有資格代表全中國、誰是中國的正統,蘇俄不再與它爭論誰是真馬列主義誰是修正主義、誰是社會主義的正宗。嗚呼哀哉,中共藉以統治國家的所有依據,已經到了不值得反對者認真一駁的地步!
中共王朝的狂妄夢囈
與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王朝一樣,中共政權曾經像秦始皇一樣夢想過「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然而,曾經橫掃六合、修筑長城的秦朝,曾經久分而合、挖掘運河的隋朝,二者都以暴虐方式完成了國家的統一方略,並以同樣的方式致力於改天換地的萬世偉業,卻都來去匆匆、二世而亡。其它謙遜樸實一些的王朝倒稍稍長命一些,不過也至多維持數百年。中共政權除了未使用皇帝的尊號之外,它繼承了包括「山呼萬歲」和「垂簾聽政」在內的污爛的帝王傳統。但是,它卻試圖向人們證明,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相比,它是一個例外:它將打破朝代更替的王朝鐵律,不會走治亂循環的老路,而是要走向終極理想的輝煌。
根據馬克思所謂「人類歷史的一般規律」,中共似乎有理由讓自己和別人相信,他們打下來的江山將成為唯一真正的「萬世基業」。因為在到達人類社會的終極體制──共產主義社會之前,他們所建立的「無產階級專政」已經站在了迄今為止人類歷史的第一制高點上,沒有任何現存的政權形式能夠超越它。而在它之後,天才的教主馬克思和列寧已斷言,階級、民族、國家將會消亡,國家政權不存在了,到那個時候,曾經辛辛苦苦為全世界指引前進方向的中國人民,當然想去哪就去哪,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各盡所能,按需分配」了。也就是說,中國共產黨人「打下來的江山」將一直延續到中國這個國家的終結,他們將直接把作為國家的中國送進墳墓,同時把不幸而又萬幸的中國人民送入無差別、無國界的偉大的共產主義天堂。那麼,中國與中共政權就被捆綁在一起,除非天下大同、全球共產,否則中國人民就永遠離不開共產黨,這便是「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
外強中乾,色厲內荏
這一套來自西方的狂言囈語,比起中國古老政治傳統用相生相剋、天命輪迴、民心向背之說來解釋王朝循環更迭的現象,顯然要邏輯嚴謹得多。有很多的中國人,有治者、也有被治者,他們曾經被迷惑,曾經宗教般地相信中共政權將「氣數不盡、天命長久、國祚無休」。
曾幾何時,當全國性的大飢荒導致數千萬人民餓死的時候,當文革內亂蜂起文攻武鬥得一蹋糊塗的時候,當抗美反蘇四鄰交惡令中共軍隊提心吊膽的時候……,在那些時候,人民被無情地置於餓死、斗死和戰死的三難選擇之下,還以為是在為人類最光輝燦爛的事業作犧牲,為千秋萬代之後的幸福做奠基。
一世梟雄毛澤東表面上氣壯如牛,內心裏膽怯如鼠:他老人家整日裡深居簡出、敏感多疑、頑固偏執、心懷叵測,時時懷著被害妄想、刻刻心系黨國安危,階級鬥爭不離口、政治運動不鬆手,既擔心流竄到臺灣島上的「國民黨反動派不甘心於自己的失敗」,又操心國內沒有被消滅乾淨的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和暗藏的階級敵人「伺機反攻倒算」,又要提防「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還要面對著「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和「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的侵略擴張野心」……。對於毛和與他共同「打江山」的那夥人來說,滿眼都是敵人,滿地都是危險,滿腔都是仇恨,滿世界都是鬥爭。可即便在那種時候,即便「兩報一刊社論」也常常故弄玄虛、別有用心地提出「黨和國家的前途命運」、「社會主義事業的生死存亡」問題,毛氏政權仍然高唱著「資本主義水深火熱垂死掙扎」、「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的高調。在色厲內荏的世界革命的火力掩護之下,「堅如磐石」的中共政權何懼「幾個蒼蠅碰壁」、幾隻「蚍蜉撼樹」?它正在乘風破浪從勝利走向勝利,永遠沒有盡頭。
向資本主義求救的鄧氏中興
然而,在「偉大領袖」駕崩之後,中共政權的脆弱終於掩蓋不住。鄧小平發現一大二公的經濟體系「瀕臨崩潰的邊緣」,高度集權、內鬥不休的政治體系其實也到了無需美蔣動手即將不打自倒的地步。為了「挽救革命,挽救黨」,讓「革命事業接班人」坐穩「祖宗的江山」,必須引進資本主義的經濟體制之花,嫁接到毛氏王朝的獨裁政權之樹上,由此產生出別開生面的鄧氏中興。鄧小平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講話中理屈詞窮地用歷史證明歷史、用現實證明現實,一口咬定中共政權、馬列斯毛理論和社會主義道路仍然具有光輝的前景。與霸氣十足的「毛澤東思想」相比,「鄧小平理論」對中共政權優越性、先進性、永久性的論斷是底氣不足、內心發虛、言不由衷、軟弱無力的,他把「只爭朝夕」的共產主義偉大事業無限期地推遲,把萬歲萬萬歲和千秋萬代縮短為「一百年不動搖,動搖不得」。
其實事情並不複雜:如果向資本主義屈服的經濟改革是對的,那麼,社會主義的經濟制度就是錯的,作為建設社會主義之手段和工具的共產黨專政的政權也就是錯的,紅色王朝「奉天承運」的資格就大有問題了。鄧的「中國特色」和江的「三個代表」試圖尋找那已經丟失的「立黨之本、執政之基、力量之源」,也不過徒喚奈何而已!中共政權所能倚仗的,其實只剩下「經濟高速增長」和「民族團結國家統一」這兩樣東西。它宣稱,因為有了我,中國經濟才能「一枝獨秀」、「風景這邊獨好」。它還宣稱,如果沒有我,中國將陷入內亂和分裂,腥風血雨、不可收拾。然而,當統計報表上虛虛實實的經濟奇蹟越來越與廣大民眾的生活質量無關,工人農民普遍處於「增長中的貧困」,當官僚集團貪污腐敗、惡警暴吏害民禍國,中共政權本身成為最大的亂源禍源,那麼,泡沫GDP和大一統民族主義是挽救它還是吞掉它呢?
六四屠殺告訴人們什麼
六四是一個分水嶺。中共政權失去了一次難能可貴的和平轉型的良機,而醞釀和產生這一良機,耗費了體制內外多年積累下來的巨大的智慧成本,卻終於以史無前例的機關鎗、榴彈炮和坦克車收場。讓中共政權不安的是,在這樣一個「有史以來經濟發展最快的時期」和「有史以來人權狀況最好的時期」,居然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統治危機。一九八九年的槍彈聲提前宣告了改革時代的終結,它一方面告訴人們:不要指望中共走得那麼遠,能一直走到自由民主的現代文明之中去,它終究只是一個用馬列教義包裝起來的舊式王朝,它不配獲得那麼多、那麼大的信任,它不堪承受體制再造的重大責任。另一方面,它以潛台詞的方式告訴它的追隨者:毛式革命的過去是錯誤的,鄧式改革的未來是虛幻的,時間無多,剩下來的事,也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在有限的統治時間裏去盡情地專制、盡情地腐敗吧。
江澤民政權靠發六四國難財起家,它未能從六四夢斷之處重新起步,而是在腐敗與專橫的泥淖中越陷越深,終至於不可自拔。在江澤民時期,即使是在中共政權的內部,絕沒有人再相信社會主義戰勝資本主義的可能性,也絕沒有人再相信中共政權能夠成為永恆帝國。於是,中共政權急速地從政教合一型統治集團演變為純粹的寡頭利益集團,盤剝無度、貪賄成風,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具腐而不朽的政治殭屍。隨著貧富差距、地區差距的擴大,隨著社會階層的嚴重分化、官民矛盾的嚴重惡化,大規模社會衝突和官民對抗的因素正在迅速積累。警報頻頻發出,喪鐘已經敲響。顯然,對於中共政權來說,問題已經不是它會不會倒臺,而是它何時倒臺、怎麼樣倒臺?在喪失了循序漸進地進入政治轉型的良機之後,中共政權的壽命還能有多久?中國人民將以怎樣的方式為中共政權送終?
六四之後,尤其是蘇聯東歐巨變之後,一直有論者在為中共政權算命。這並非聳人聽聞,並非譁眾取寵,這已經成為一個嚴肅的、現實的、不容迴避的問題。歷史越走越快,世界越變越快,最近一百年人類所創造的物質財富相當於以往歷史之和,與世界相比,迄兩千餘年尚未終結的中國專制王朝已經夠漫長了。人類平均十九年一換代,從一九八九年算起,十四年已經過去,對中國政治體制改革最有耐心的人們也就要失去耐心了。
共產王朝滅亡的倒計時
讓我們開始倒計時吧。在未來的若干年內,中共政權內部的江胡派別鬥爭必然加速,極度失望的農民、工人和士兵的人數將成倍增加,數百萬失業的大中專畢業生將加入弱勢反抗群體的行列,社會失序狀況將進一步惡化,國有企業正在走向全面破產,金融體系面臨崩盤危機,官僚腐敗之風將愈刮愈烈。權力鬥爭的表面化、貪污腐敗的普遍化、工農反抗的規模化、經濟增長的泡沫化,必然隨著江氏太上皇的死亡、奧運經濟的幻滅而迅速加劇。中共政權最後擁有的兩道護身符──「經濟增長」和「民族主義」,將反過來給它最致命的一擊。
以蘇聯東歐和臺灣為橫軸,以兩千多年中國帝制歷史為縱軸,在這個時空坐標系中,以大清、國民黨和沙俄、蘇共作參考,筆者對中國目前的政治、經濟、社會狀況進行一番演算,無需易經八卦,無需佛法道術,無需占星卜月,筆者敢於大膽地預測:紅色王朝氣數已盡、國祚將休。如果一年之內仍不能發動具有真正變革意義的「胡溫新政」,三年之內尚不能制定出實現民主憲政的改革時間表,那麼,中共政權充其量還可以維持十年,最終難免被清算、被審判的下場。如果「胡溫新政」能夠成功展開,那麼,中共或許還有改頭換面的機會。然而,中共專制政權至多在二十年內也將不復存在,其時中共或可免滅亡命運,由垂死的專政黨演變為新型的執政黨或反對黨。二者必居其一,不久自見分曉!
--原載《爭鳴》十月號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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