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開放雜誌11月號報導,幾個月來,中國私營企業家連續發生幾起大案。著名富姐劉曉慶因逃稅被關起來;在瀋陽建荷蘭村的楊斌被北朝鮮金正日委任為新義州特區首長,卻遭中國當局逮捕,控以逃稅和非法使用土地罪;締造華晨汽車王國的仰融,晝夜間企業被收為國有,逃亡美國;健康飲品健力寶創辦人李經緯嫌疑貪污,腦溢血入院。
所有這些案件的來龍去脈,各種傳媒都有詳細報導,我只想從這些案件中去觀察一個問題:中國私營企業家在中國這個以權力為中心的大環境中,究竟處於怎樣的地位,境遇如何,以及他們怎樣應對環境,結果又如何。
劉曉慶是千萬富人逃稅者之一
劉曉慶案本質上是稅務問題,只因她是紅明星女富豪,特別引起社會轟動效應。
近年來,中國發生財政危機,赤字猛增,基建和奧運建設需款迫切,因此著手從稅收方面獲得挹注,這是很正當的途徑,不過朱鎔基強調追查富人逃稅,似乎是臨急智生。論本份,政府早應從健全稅制著手改善稅收狀況。現在卻將徵稅當作一種突擊任務來辦,甚至採取像打擊社會罪案的手法,雷厲風行,殺一儆百,此種心態和舉措,實非法治社會所應有。 徵稅是一項長期的日常政務,不能時緊時松,必須使其制度化,盡量利用先進資訊科技,建立檔案,簡化審核程序,健全並透明稅法,使納稅人知所遵循;再健全特許會計師制度,則對審核更有幫助。但中國既非正規法治社會,所以在稅收上也表現出凌亂無序,使得納稅人有隙可乘。劉曉慶不過是千萬個乘隙的富豪和私企之一,比她更大的逃稅者比比皆是。
今天劉曉慶提早落網,稅務人員稱是她自己撞進來的,意指有人告密。劉曉慶自忖告密者就是她公司職員李虹和王建中。這多少與劉曉慶平日恃富凌人的作風有關。她最為人所不齒的是欺凌江蘇銅山縣六百五十三名(有說四千名)民工。這批「泥腿子」替她的化妝品公司生產產品並墊錢,她卻分文不給,後來內蒙律師賀中榮受托提出訴訟,劉敗訴後仍不肯支付,民工跪地懇求,依舊拖賴至今。這種在紅藝人星光璀璨的艷服下掩蓋著的醜陋靈魂,也足以反映出今天民營企業界中若幹部分企業家醜惡的一面。
鑽中朝矛盾空子而敗落的楊斌
楊斌的案子,不單純因為是逃稅或非法使用土地問題,它顯然關係到中朝兩國的利益衝突,逃稅和非法使用土地便成了處置他的藉口。
楊斌為人浮誇,已有許多人指出過。事實上,靠浮誇發財,靠浮誇成為富豪,正是中國當今體制的產物。在這個體制,老實人難陞官發財,想陞官發財的往往要鑽空子,吹牛拍馬。楊斌之所以能贏得金正日器重,就靠吹拍功夫。他一方面將在香港上市年營業額只有一億多的歐亞農業公司,吹成二十億,又將瀋陽低價批來的農地用作建造荷蘭村度假屋,以顯威風,另方面則拜倒在金正日御前,甘為義子,為的就是想當上新義州特區首長這個官職。
他或許以為拍住金正日便可擋住北京打壓,誰不知正因為他在中國東北人脈關係深,出任新義州特區首長對丹東經濟今後發展不利,才被北京封殺。北京原本希望北韓在南韓交界地方開闢經濟特區,想不到金正日竟覬覦丹東,在它隔江對岸的新義州辟特區。既然金正日堅持選定新義州,北京無可奈何,只好逼促對方撤去楊斌特首的官職,免得他以荷籍華人身份,在丹東對岸搞風搞雨,吸掉丹東地區資金。這就是楊斌商海官場兩敗的必然結局。
楊斌的失敗同時顯示,在中國這個一黨專政國家裡,黨權國權永遠至高無上,只要當局一聲令下,就可將楊斌私產荷蘭村沒收拍賣,歸入國庫。私人企業家在這種黨大於法、國大於法的情況下,永遠不會有真正法律保障。
私有國有產權交叉不清的結局
私人企業家不受法律保障的另一個例子,就是仰融的華晨產權,它也是頃刻間被收為國有的。
仰融其實是一位不懂汽車製造的金融家,他不愧為經濟學博士,很有金融頭腦。起初靠炒股票發跡,後來憑著他的智慧,於九一年七月,拿他私營的華晨同瀋陽金盃汽車股份公司合資,成立瀋陽金盃客車製造有限公司,註冊資本二千九百九十八萬美元,金盃佔六成,華晨佔四成。他一心要將公司在美國上市,但美市不接受有中國國有成份的產業,故於九二年六月在百慕達成立華晨中國汽車控股公司(CBA),而負責上市的美國律師仍認為外方私人資產說明來源有困難,因此又策劃成立一個較為中性的中國金融教育發展基金,投入CBA,佔股百分之四十。於是華晨將在瀋陽金盃的四成股權劃歸基金,並通過換股方式,使CBA成為金盃客車公司五成一股權的持有人,完成了在美上市前的重組工作。而中國金融教育發展基金則由四個單位組合,即:華晨、人民銀行教育司、中國金融學院、海南華銀信託。華晨是主要出資者,計一百萬港幣和三百萬人民幣,人行教育司只出十萬人民幣。會長由前人行行長尚明擔任,仰融為副會長兼常務理事,實際掌管CBA業務。想不到如此這般複雜的交叉關係,正種下日後產權不明的禍根。
這樣的安排對上市確實有利,於是一炮成功,開創中國企業唯一登上紐約股市的範例。這一炮給華晨帶來遼闊前景,它又在香港、上海上市,資產的交叉更加複雜。在上海上市的有金盃汽車、上海申華控股、上海中西藥業;在香港上市的有華晨中國汽車控股、圓通科技。仰融個人資產高達八點四億美元,名列《□布斯》所選二○○一年中國第三名富豪,以致德國寶馬指定要與華晨合作在中國生產轎車。
但是不明朗的產權始終是仰融的隱患,他已預感到國家早晚要接收金盃,便於去年年底將華晨旗下所持的百分之廿五金盃股權轉讓,今年一月八日,又讓金盃董事會出資八億二千萬人民幣向瀋陽華晨購進其擁有由義大利設計公司開發的MI三廂式轎車及多功能車的零部件開發和生產技術的知識產權。這兩筆交易使仰融套現近十億人民幣。他說這筆錢是用來進行金盃之外另一大規模的汽車投資,準備趕超一汽、二汽、上汽,打造第四大汽車集團,但有人懷疑他準備挾資逃亡。在這種情況下,財政部立即成立工作組追查,仰融知情況不妙,飛往美國與已定居在那的妻兒團聚,隱蔽數月才露面。有人指他捲走巨款,他則否認此事。而他在國內的一切職位都被剝奪,產權也就此喪失。
今年只有四十五歲的仰融,憑他高超的融資手段建立起一個龐大的汽車王國,也同樣是這高超融資手段,使得私產國產產權交叉複雜,絆倒他所建立的王國。中國的事就是這般雜亂無章,似乎大家都在混水摸魚。倒楣的是那些股民,手上的股票,可能永遠成了鹹魚,無法翻生。
有功勞沒產權的健力寶創辦人
健力寶的李經緯是另一個成功和失敗例子。李經緯的發跡,是他於八四年搭上廣東三水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市營小酒廠。當時中國體育健兒參加奧運會需要飲料,李經緯知道廣東科研人員剛剛研製出一種滋補液,便聘他為顧問,幾經改良,由酒廠生產,稱為健力寶,專供中國奧運健兒飲用。此種飲料經外國記者一吹,成為「中國魔水」,名聲大振,暢銷全國。於是在廣州建起樓高三十八層的健力寶大廈,作為總部。但九十年代美國可樂和百事可樂進軍中國,健力寶便開始走下坡。
期間,三水市政府與李經緯在健力寶股權上發生糾紛。李想籌資四億五千萬從市政府手購取股權,卻遭拒絕。結果市府將百分之七十五股權售與浙江國際信託投資公司,作價三點三八億人民幣,餘下二成半,分別售給香港和澳門的公司。於是健力寶的管理權便落在浙江國際信託手裡,李經緯只得黯然退休。但有消息傳出,李經緯涉嫌巨額貪污,是否他有扣住部分款項,不得而知,但他的全國人大代表席位立遭罷免。十八年手創健力寶的功臣,如此狼狽下場,弄得刺激過度,腦溢血住進廣州空軍醫院。
在黨國權力至上環境底下,私營企業主始終是婢妾。中國經濟改革廿四年,私營經濟從零開始,到官方有統計發表的一九九九年止,全國有登記的企業投資者近三百萬人,註冊資金共一萬零二百八十七億元,從業人員二千零二十二萬人。但實際情形一定遠遠超過官方統計,因為有無數私營企業是沒有登記註冊的。就拿官方統計來說,一九九○││一九九九十年間,私企業註冊資金的增長度,比國企快四倍,比集體企業快六倍,比外資企業快二倍。由此可見,私資在GDP中的比重一定也高速度增加。
據瞭解,中國私企中產權比較清楚的是溫州地區,因為溫州差不多沒有國企,全是私企,大部分私企都是從個體戶發跡起來,產權私有比較明朗。全國其他地方,有些城鎮的集體企業,由能人一手發展,能人的功勞和產權往往難分;有些私企得政府支持,甚至與政府部門掛勾,一旦發跡,產權又成問題;更有些國企,全靠主管人長袖善舞以私人強勢發跡,其產權更是模糊不清。這種情形,一方面與人治社會中法制不健全有關,另一方面也與中國國民性中糊塗不清的精神有關。
例如家電大王海爾的張瑞敏,他十八年一手帶大海爾,將原本營業額只有三百多萬瀕臨破產的海爾,發展成為中國最大跨國企業,在美國、巴基斯坦、義大利設廠,全世界有五十多家分公司,產品行銷一百六十多個國家,二○○一年營業額突破六百億,位居世界家電企業第六位。這樣的企業,張瑞敏究竟能佔有多少股權?同類情形的企業多著哩。江綿恆的網通,究竟是國企還是私企?他佔有多少股權?沒人知道,一切都在黑箱中。
雖說廿多年來中共對私企的地位逐漸提高,九七年十五大前,私企被認為只是公有經濟的補充物,十五大起,改稱私企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至此,它與國有經濟處於平等地位。但實際上,中國許多重要企業仍操在國家手裡,國企主管者可從中變戲法,偷龍轉鳳,但本質上產權還是國有的。國企有國家政權靠山,在市場上和在銀行貸款上總是勝過私企。私企如首富劉永好,靠飼料發跡,踏足民生銀行,循規蹈矩,總算風平浪靜。但新疆的熱比婭,從洗衣婦成了全國十大富豪之一,只因她將一些據說是國內剪報的有關新疆分離運動的公開資料寄給在美國的丈夫,立即被捕,判刑八年,她的整個企業王國,連同烏魯木齊的熱比婭商貿大廈,都成了國家所有。
在中國,黨國和官僚的權力始終是最大的勢力,私人資本無論怎樣發達,如果它與權力發生衝突,或者惹來當官的眼紅,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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