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光讲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便是“毛贼”。令我感到意外和震撼的是,他的发言激起热烈掌声!(网络图片)
二〇〇三年四月吴祖光逝世后,我写了一篇《吴祖光轶事》发表在广东一家刊物上,记载了两件事。一是一九八七年夏天吧,胡乔木“穿着短裤”,跑到北京东大桥,气喘嘘嘘爬上一栋老旧楼房的四层,到了吴家,勒令吴祖光退党,说是否则就开除党籍。吴说:当年是你们要我入党的,我就入了;现在你们要我退,我就退吧。新凤霞在一旁惴惴然:“我呢?”胡乔木义正词严:“凤霞,你是好同志,你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好好帮助教育祖光!”
吴祖光70岁退党 大骂“毛贼”全场鼓掌
另一件是二〇〇三年冬吧,温家宝到吴家,久久抚摩着深陷老年痴呆症的吴祖光的双手,一再叮嘱身边工作人员:一定要不惜代价好好治疗祖光先生!
温家宝到吴家,久久抚摩着深陷老年痴呆症的吴祖光的双手。(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祖光先生逝世后,报刊上发表了不少纪念文章(包括我那短文在内),但是,总感到还有具备了史料性而没被记述下来的事情。我在北京时,与祖光、凤霞伉俪作为近邻和朋友相处十多年。现在,祖光先生一周年忌辰已近,再写两件有关他的“轶事”,以作“备考”吧。
一九九八年八月,戴煌新着《九死一生——我的“右派”历程》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八月二十九日,邀请了一些人到中国美术馆附近的“三联韬奋书店”开座谈会。营业间上面有个“夹层”,那里四周是书架,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些椅子,可作会场。来宾很多,老头子里有李锐、于光远、朱厚泽、李普和吴祖光等,中年人有丁东、司马南、刘桂明和我等,还有一些青年记者,共约七八十人。老头子们坐中间。我瞄瞄会场,看见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在四周游动,像是书店工作人员。我对身边的《中国老年》月刊女编辑逄晓榕说“今天来了一些‘特务’”并——指给她看。她不信,认为我‘过敏’。我说我是作家,是专门看人、研究人的,不会看错的。一般人举止随意,表情自然,谈笑风生;而‘特务’们则表情刻板,神情专注,目光游移,专一打量和探究别人。“特务”除脖子粗壮、腰板结实外,还有个特点是视力好,一律不戴眼镜……”
那天发言热烈,但都是老头子们说话;轮不到中青年人。听到些什么,记不清了。这类聚会,侃侃而谈,兴之所致,信口开河。“受党教育多年”,因此发言时都懂得“自律”,即使发泄一点什么情绪,也不会“出格”。我端着个照相机,忽站忽坐,走来走去,连续拍照。忽然听得吴祖光发言了。他历来声调高昂,嗓门儿大,这次就更高更大。他说:天安门城楼上还挂着毛贼的像,为什么还要挂毛贼的像?毛贼搞极左,搞文革,残害忠良,祸国殃民,罪孽深重,应该彻底清算,批倒批臭,天安门上他的像早就该取掉了!还有,不是说了共产党员死后一律火葬吗?他那死尸为什么还要霸占着个地方?应该烧掉!……
吴祖光讲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便是“毛贼”。反正我大感意外,乃至震撼。因为在中国大陆,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令我感到意外和震撼的是,吴祖光的发言激起热烈掌声!据我观察,全场不下百分之七十的人鼓了掌,多数是中老年人——都说上了年岁的人“世故”,看来并不。很多人发出赞叹的笑声,交头接耳或摇动身躯。我特意瞅瞅那些“特务”,他们无一例外,都绷紧了面孔,看上去既愤怒又不知所措。后来检索照片,有一张正是吴祖光大骂“毛贼”时拍的。
三天后,逄晓榕来电话:“还真让您说对了!”我一愣:“什么说对了?”她说:“那天开戴煌那本书的座谈会,真来了几个‘特务’。”我问:“你怎么知道的?”她说:“那天会后他们找中央编译出版社,质问为什么请吴祖光这样的人与会。出版社解释说,名单是他们和作者戴煌双方各自拟定的,他们并不知道戴煌请哪些人,更没法预料吴祖光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他们还说,我们没有执法权,不能当场对吴祖光采取‘措施’;你们有人,为什么不马上把他抓起来呢?”
政协会上公开要求重新评价六四
下面这件事不是我的目睹亲历,而是听友人郑仲兵所述。吴祖光曾经是全国政协委员。政协开会有“大会”和“分组讨论”。大概在一九九六或一九九七年的全国政协会的分组会上吧,吴祖光大声疾呼,要求为“六四”平反。陈希同是一九九五年垮台的。吴祖光在发言中给江泽民“出谋划策”,说是可以“顺水推舟”,指陈希同“谎报军情”,导致“六四”的发生,“中央是上了陈希同的当”。但是,似乎没人接受吴祖光的“合理化建议”。相反,越听越不是滋味。但是时代毕竟进步了,不能把这家伙抓起来,又不能听任他“胡言乱语”。怎么办呢?“组织”上找到当全国政协常委的吴祖强,要求他对哥哥“做工作”。吴祖强说,他没这本事。于是任务落到政协“文艺组召集人”王蒙头上。“党员委员”们开会,研究对付吴祖光的办法。既不能不让这老头说话,又不能让他说话。最后居然还是“研究”出办法来了:待吴祖光下次发言时,“党员委员”们争先恐后抢着“发言”,以“起哄”的方式迫使吴祖光说不下去。
下次开会时,“党员委员”都瞄准了吴祖光的嘴巴,做足了“起哄”准备。可是,吴祖光却端坐不动,闭目养神,甚至打起鼾来了!直到散会,他也没有表现出要说话的样子。我没向吴祖光本人问过这事确否。只是一九九八年政协换届时,委员名单中没有他了。我说,也许因为你年纪大了吧?他道:“袁世海年纪比我还大,他还在当呢!”新凤霞好像也是一九九八年换届时不再当全国政协委员的。她也年事已长,且是残疾人,开会本来不便;此外,不知是否又有“没有好好帮助教育祖光”这个原因在内。她于不久后病逝。
责任编辑:杨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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