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影视界近年来一直弥漫着一股“红色情结”,大抵是把一些陈年老帐翻开,涂上一层现代油墨,加上商业炒作,其典型如前年被传媒造了一阵势,后来却没掀起什么浪头的《红色恋人》。《红岩》的故事也被改编成几种电视剧,狠炒了一番。大概是本乡本土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再也提不起编导的劲头,这回打算去十月革命的圣地过过“红色”的瘾了。捞足了文人腻味铜臭十足的题材,本来并不新鲜,只是要到异国它乡的彼得堡去领略革命的“壮美感”,这“红色情结”也未免发作得太离谱了。如果还要用“星期六义务劳动”来教育上千万下岗工人的话,真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了。
笔者熟知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这倒不是对如何把人炼成钢铁情有独钟,而实在是因为在最想读书的时候无书可读,手头只有这本在当时也还属于半禁的书。这本书在二、三十年前的中国年轻人中确实很受欢迎,多数人其实是被其中保尔和冬尼娅的那段天真无邪的爱情所吸引,而当时样板戏中的人物一个个都象是无性生殖,由革命克隆出来的。
只是在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在这本书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故事。在二十年代,列宁实行新经济政策,允许私有制和外国投资以后,奥斯特洛夫斯基和一批内战老战士不能理解列宁以退为进,用资本主义来为社会主义服务的苦心,认为这是对革命的背叛。他们从政治上的异议发展到组织上的反对派,成为俄共党内的极左分子,后来受到了严厉的清算,不少人和托洛茨基一起被开除出党。奥特洛夫斯基后来在其书中如实写下了这一段,尤其是当时精神上的苦闷和对自己所献身的事业的怀疑。当这本书被宣传部门看中准备出版时,奥斯特洛夫被迫删去这些反党反列宁的情节。于是后人所看到的便是一个始终和党及其领袖保持一致,忠心耿耿的英雄形象。
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本书在革命文学中的经典意义在于,它把革命的终极目的,即对人的改造用“钢铁是这样炼成的”这句话作了最形象、最精炼的表达。人性和人情这些东西便在这种把人炼成钢铁的过程中成了被提炼掉的杂质。
把革命对人的改造比作炼钢,奥斯特洛夫基并非始作俑者。早在内战时期,一个叫尼古拉也·铁考诺夫的红色诗人就说革命把他变得象铁钉一样朴实而坚硬。三十年代有这么一首诗,在其中人和物质材料已经无法分辨了:“我就是钢铁、太阳和混凝土/我就是纺织厂的梭子和发动机里的线圈/我就这样作为一个工人被孕
育和诞生/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挥舞榔头/……精密仪器化的钢水在我的血管里奔流/我变得更加高大/我的臂脉冲宽度由钢铁铸就/坚强得举世无双。”如此醉心于把人变成钢铁,难怪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要给自己取个意为钢铁的名字:斯大林。后来有人说要把革命者变成螺丝钉,用的就是这种毫无人性的原材料吧?
人能不能百炼成钢,或者即使百炼成钢以后能不能变成一颗党拧在哪儿就在哪儿纹丝不动的螺丝钉,甚至是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二十世纪共产主义从轰轰烈烈走向衰亡和崩溃的历史已经作了回答。共产主义的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它的现实和它所许诺的理想社会正好相反,而在于对人的可塑性作了错误的
估计。如果人真能被改造成无思无欲的金属材料,那么无论现实多么丑恶,这个制度都能维持下去。但可惜的是,这种理想只能在文革作品中实现。如果说当年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确实用真诚的信念和献身精神塑了这个理想的话,那么今日中国的那班凭吊他的文人就只剩下了令人厌恶的虚伪和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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