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摄影:赵苹/williamhill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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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哪位艺术评论家说过:“有100个演员,就有100个哈姆雷特”,这句话似含艺术哲理,但若排斥艺术的人文思维,按纯粹的理性推断,100个哈姆雷特中,只有一个哈姆雷特是真的,其余99个就是假货或赝品。倘使政府出于对舞台的干预而打假,以扶植一个真哈姆雷特,那99个哈姆雷特就将被扫地出门,由此话剧艺术的整体也就枯萎了。所以保护那99个各有创造而非造假的哈姆雷特,就是保护表演艺术。
文学的创造性造假大概先于表演艺术。人大学者张鸣有一篇文章,标题是《别把诗人的话当真》,文中提到唐朝一位诗人,诗作中有一句是“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上司见了颇同情,说:“没想到你如此不幸”。不料此公笑着回答:“没有的事,我只是作诗而已。”原来诗歌的想像力是可以随意发挥的。不过唐诗的想像力大概很难与古希腊神话相比,古希腊神话中活灵活现的众神有多少且不论,神话中的海伦有多美,就引发了后世无数文人墨客不尽的遐想。后人因为读《荷马史诗》,才知海伦的美是何等惊世骇俗。荷马是公元前八世纪的盲诗人,《荷马史诗》的背景是特洛伊战争,特洛伊战争的真实性早已为古代史家公认。特洛伊战争的年代远比荷马生活的年代更久远,荷马当然没见过海伦,但海伦的美却因荷马的传唱创造而流芳万世,其后又被文学家们津津乐道地添枝加叶三千余年。据说在吕西安的作品里,美艳的海伦与弗里吉亚牧人私奔的时候,已是年近五旬,海伦作为女人的魅力由此可见。在布鲁桑蒂尼的一首诗《热恋的安琪莉卡》中,海伦与梅道尔爱恋的时候,也已40岁出头。古希腊文学追求人性美与细节的真,故事与情节的造假没人在乎。欧洲直至文艺复兴时期,才回到古希腊艺术的传统。如果说荷马造假,实在是对这位古希腊伟大盲诗人的不敬。
法国先锋派艺术评论家阿波利奈尔,谈到他在塞纳河畔造访一位隐居的怪老头,倒是一个职业造假的老手,擅长制造假冒的锡格堡古旧陶器。阿波利奈尔目睹老头在小园子里用湿土仔细涂抹在陶器上,经过一番加工,几个月后一件假古董制作成功,就能卖给一位莱茵河畔喜爱古董文物的新教牧师。老头每造出一件假古董,就会心满意足地自我欣赏,然后拿起吉他,张开口露出他所剩无几的牙齿,嚅动着嘴唇唱起古老的德国民歌。大陆中国在三年疫情前,有一段时间经济增长延续近20年。那段时间内明清家俱成了富人炒卖的稀缺品,我曾在江南古镇锦溪,亲眼看到有人制造假明清家俱,也是在新打造的木制家俱上涂抹湿土,这种湿土内还添加什么?之后还有何种加工程序?这些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文学艺术的合理创造,无法与商品的造假相提并论,两者在道德坐标上完全指向相反的方向。
商品的造假、中药的造假、大学师生论文的造假、官员政绩的造假等等,我们听到的太多,根本毋需细说。官方网站与媒体每天的信息说谎造假,不仅铺天盖地,也没人公开指出。还有一种造假有点不伦不类,又让人想入非非,这就是假夫妻的成批出现。1949年以前,中共地下党出于夺取政权的目的,需要派遣许多地下工作者渗入或潜伏在国统区,为了隐蔽更深,还需要安排女性与之假扮夫妻。以一个年轻女性而言,上级给他指派的假丈夫,是张三?是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她与这个假丈夫也许素不相识,假丈夫的人品、性格、嗜好、外貌等一无所知。然而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又是上级的指示,除了服从外,毫无商量余地。如此假夫妻到了夜晚是否假戏真做?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上世纪50年代有一部国产电影《永不消失的电波》,名演员孙道临扮演延安派遣的地下工作者李侠潜伏上海,中共党按惯例为他配备了一名假太太。这对假夫妻是否假戏真做?观众当然也无从窥知。剧情还显示:假夫妻后经上级批准,终于由“假”转“真”,还生下二子一女。我年轻时熟悉的一位女子(现已年老),曾在电影中扮演李侠的女儿。倘若未经上级批准,假夫妻能否坐怀不乱?曾经位居中共高层的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被枪毙后,夫人杨之华也曾受领导指示,充当某地下工作者的假太太,但遭到杨的拒绝。不过这样的拒绝是极少的例外,拒绝还引起许多党徒的不满。
和平年代不需要制造假夫妻,相反官员包二奶早已公开化,完全不用谎言掩盖,甚至在美国早出现中共官员的二奶村。太子党们大量非法财富转移境外,也无需谎言掩盖,纳税民众唯有望洋兴叹。三年疫情封城前,年轻的单身女子从城市回家乡过年,租个假男朋友以糊弄父母的趣事,也是屡有传闻。囊中羞涩的男子临时被某女子租用,充当假男朋友,到了陌生的乡下还要认真配合,显得恩爱而又不露马脚,加上承租女子在父母面前的努力掩饰,也不能排斥在特定情景下的假戏真做等,这一切在心理上将引起怎样的反应?可惜至今未见小说家抓住如此预留了想像力余地的精彩题材。上文所谈《荷马史诗》对海伦之美充满想像力的描绘,也许可归为创造性造假,这与造假性创造迥然不同,前者相当于企业家的创造性破坏。其实在大陆中共国,70余年来老少几代读过的“文学作品”中,创造性造假何处可觅?造假性创造却是随处可见。通篇谎言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日》、《红岩》……等自不必说,不久前亡故的军队作家高玉宝,生前留下的《半夜鸡叫》因强塞进小学语文教材而早已家喻户晓。说来好笑,《半夜鸡叫》的造假性创造,居然被美国小学生轻易戳破。
事情是这样的,一名退休教师赴美访亲,当地的小学校悉知他是来自中共国的教师,邀请他给小学生们讲故事。一个教师,可以选择的故事很多,譬如讲一段“猪八戒背媳妇”或“孟姜女哭长城”,有何不可?偏偏这个教师是个老红粉,他选择的故事是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大概是想教育眼下的洋孩子,起来与美国的“周扒皮”作斗争。谁知故事刚讲完,立即遭到小学生们的质疑,其中一名小女生的质疑直击要害。这个小女生指出,公鸡半夜里根本不可能啼叫,她和爸爸一起做过这样的实验,实验证明公鸡啼叫的条件,是必须先感受到黎明的曙光,所以《半夜鸡叫》的故事是假的。女学生说完,老红粉无言以对,只得灰溜溜的离去。由此看来,“半夜鸡叫”的故事,就是一个造假性创造,一个无视自然界事实的谎言,一个欺世惑众的骗局。
造假性创造的“半夜鸡叫”,如同1958年直接吹嘘的“水稻卫星”、“小麦卫星”一样,真相的败露仅是时间问题。“水稻卫星”、“小麦卫星”早已被接踵而来的旷世大饥荒击得粉碎,而造假“半夜鸡叫”的高玉宝,面对大饥荒却能面不改色,毫无悔过之意,这是因为站在高玉宝背后有一小撮人,他们明白谎言一旦被戳穿,就会失去激发仇恨的作用,同样关于地主黄世仁、刘文彩及南霸天的种种造假谎言,也就随之动摇。如果没有谎言制造仇恨,“阶级斗争”的欺骗性就受到限制。谎言一旦破灭,无法燃起仇恨之火,“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也就成了匪徒们抢劫掠夺与杀人放火的罪恶史。《半夜鸡叫》出现在一代又一代小学生的课本里,70余年来竟从来没人发现其中的欺骗。中国有成语“公鸡报晓”,意思也是指只有拂晓来临,公鸡才会啼叫。为什么“周扒皮”的“半夜鸡叫”,就没人在乎故事的真假?原因只有一个——在中共国,质疑《半夜鸡叫》的造假,是有风险的,这个风险,就连小学生也能懵懂感受到。
然而谁能料到,《半夜鸡叫》传到“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谎言一下子就被小学生揭示得体无完肤。不久,《半夜鸡叫》的作者高玉宝去世。据说临终前,这位作家还含泪说了一句十分荒诞的话,这句话是:“没能等到台湾解放,真遗憾!”我不明白的是,靠说谎得以常年养尊处优的高玉宝,这句话究竟有几分是创造?几分是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