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奶奶和爸爸 武汉女孩的漫长一月(williamhill官网 )


(图片来源:MOHD RASFAN/AFP via Getty Images)

【williamhill官网 2020年1月31日讯】武汉女孩薇薇到现在也不确定妈妈是怎么感染的,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1月6日,家里为爷爷办了葬礼。当时,大部分人对“出现不明原因病毒型肺炎”的消息并不在意。亲戚们从武汉各地赶来。葬礼后,妈妈开始发烧,之后,爸爸和奶奶也开始发烧。

1月27日,奶奶去世;第二天,爸爸去世。死亡医学证明书上写的原因都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据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显示,薇薇的父亲和奶奶发病至死亡大概间隔时间均为12天。此时,她的妈妈仍在隔离病房治疗。

采访在1月29日进行,那是薇薇父亲离世的第二天,电话那头,她没有哭,语气平静,她一直强调,自己现在“还好”,“这个事情可以直接拿出来说”,“我也没有什么”。她曾是一个很爱哭的人,现在感觉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妈妈还在隔离病房,弟弟还未能独当一面,这个家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处理,她没有时间伤心。

以下是薇薇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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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里面有3个人感染,妈妈、奶奶还有爸爸。奶奶前天没扛住,下午去世了;爸爸昨天早上去世,妈妈目前治疗有好转。

最开始生病的是妈妈,我不太确定妈妈是怎么被感染的。妈妈平时因为要照顾爸爸,很少到汉口,也不太会直接或者间接接触华南海鲜市场的人。唯一能想到的,是1月6日爷爷去世,家里面办丧事。我家在武汉郊区,当时,各种亲戚从武汉各地赶过去吃饭,我猜妈妈可能是那个时候感染了。也不知道亲戚们还有没有人被感染,我现在只顾得上自己家里。

爷爷葬礼后,妈妈就持续发烧,1月10日,妈妈开始去诊所打退烧针,稍微退一点又继续发烧。那段时间也没有人说(肺炎的事)有多严重,但是我知道这个事情。1月13日,我让妈妈去区里的人民医院检查一下,拍了胸部X光,医生说,不是肺炎(注:武汉某区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显示薇薇母亲“双下肺纹理增强,心隔正常”),我当时觉得还好,继续打针吃药就好了。

那时,爸爸和奶奶在家里,开始有一点点发烧。后来我想到,应该是妈妈传染给了爸爸和奶奶。但当时他们俩的症状不算严重,我只能先顾着给妈妈治疗。

1月18日,我所在的公司放假了,妈妈发烧还是没好,她一晚上没睡着,很难受。我赶紧把妈妈从武汉郊区接到市区,一大早去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急诊科的医生给妈妈拍了肺部CT,诊断报告显示,妈妈双肺纹理增粗,双肺多发斑片状、条片状磨玻璃影。医生没有很明确说妈妈是这个病(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但是我追问他,他说“很有可能是的”。他还让我们去感染科检查,那边全都是类似妈妈这样的症状。

你知道的,试剂盒一直到现在都有点供不应求,18号的时候确诊更是很难。那天我们在急诊科排队打针,排了三个多小时,全是发热病人,还有很多全家人过来的,大家都戴着口罩。分诊台前全是人,输液室座位也全满了,排队输液的队伍大概有30米长。

医护人员很辛苦,每天24小时值班,我在医院看到有患者家属跟医生吵起来。患者和医生都没有错,但是没有办法,大家真的是着急,都很绝望。

因为没有床位,我在中心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每天白天送妈妈去医院打针,晚上把她安顿在酒店,我回住处。因为没有特效药,妈妈打了3天抗肺炎并发症的药。医生说,他们只能做到这些,剩下的要靠妈妈自身的抵抗力。

为了提高妈妈的抵抗力,除了吃有营养的东西,还可以注射免疫球蛋白,这个东西很贵。我感觉有一点点希望都要抓住,去医院附近的药店问,正常是500块左右一瓶,那天卖到700块。又打听到武汉有一条街都是卖这种药的,去到那边,550一瓶,我买了9瓶。中心医院的医生建议,免疫球蛋白要按人的体重来算,那9瓶全给妈妈打上了。

我到处托关系帮妈妈找床位,始终找不到,只能准备把妈妈往老家那边的医院送。郊区医院肯定没有市区这边的医疗设备、各种环境好。1月22日,我开车送妈妈回郊区住院,半路上接到电话,武汉市汉口空军医院有一张空床位,我立马掉头,过来办了住院。空军医院的医生告诉我,免疫球蛋白可以打,但不能一次打9瓶。我这才知道,之前给妈妈打太多了,但那时妈妈有点严重,我没有办法。我又去买免疫球蛋白,又涨价了。这一次,我买了16瓶备着。

2

帮妈妈办好了住院后,1月23日一大早,我又赶回郊区的家安顿爸爸和奶奶,他们俩发烧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爸爸是高血压病人,中风7年,生活不能自理,偏瘫,一直有护工看着。爸爸胖胖的,很重,我搬不动他,找了一些熟人帮忙,一起把爸爸送到区里的人民医院,好不容易多加了床位,住上院了。

在区人民医院,爸爸和奶奶住在同一个隔离区不同的病房。中风后,爸爸有点像个小孩,每天嚷嚷,想要抽烟,想要吃东西。现在他病了,住在病房,我怕他影响别人,嘱咐他,乖一点,听话一点,多吃东西。他说好。我走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等着姑父铺床。他很疲惫,要睡着了似的,但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应我。我记得他发烧接近39度,脸特别红。

从爸爸病房出来,我又去奶奶的病房,看到奶奶戴着口罩在睡觉,感觉她特别难受。被子掉下来一半,我给她盖好,这时,奶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我喊她,“奶奶”。她说,她特别难受,怕是熬不过去。我只能安慰她,多吃点东西会好的。临走前,她还嘱咐我,让我把妈妈照顾好。

其实那时候我有一点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因为爸爸和奶奶都有基础疾病,爸爸高血压,奶奶有糖尿病,加上年纪大了,抵抗力差,但我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那天从医院出来,刚上车我就哭,一直哭。天很黑了,我跟男朋友还没有吃饭,去超市里买了一点面包,坐在车上吃,边吃边哭,边吃边哭,吃完还得赶回武汉市区,妈妈还在那边的医院。

武汉封城了,我和妈妈在市区,爸爸和奶奶在郊区,我一个人开车去看爸爸和奶奶,不知道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走,这些都会耽误时间。同时,妈妈24小时随时都有可能需要我。当你家里有病人,需要被照顾和被帮助的时候,那种无助……真的没有办法。

都说“患难见真情”,还有一种情况,是“患病见虚情”。通过疫情,你能看到很多东西。这段时间我体会很深。

封城那天,我要给爸爸送身份证,车程需要一个小时,要上高速。因为头天晚上我跟男朋友两个人看消息,焦虑得几乎一晚没睡,不敢开车,不敢疲劳驾驶,就在亲戚群里求助,问谁可以帮忙带身份证给我爸爸,没人回应。没办法,只能我跟男朋友两个人叫车过去。

那是晚上,下着大雨,路都封了,叫车没人接单,有人接了单,又打电话让我们退掉,或者跟我们讲价,本来200元的路要线下付款600元。后来我们运气好,碰到一个滴滴直接接单的,是个年轻人。他把我们送到汉口这边封城的入口,让我们走进去后再叫车。真的很感谢那个年轻人,他说自己晚上睡不着,出来接接人。

爸爸住院后,是姑父24小时守着他,姑姑也一直在帮忙。前天,奶奶走了,群里面很多亲戚在悼念,但是爸爸那时候还活着。姑父和姑姑身体也不太好,我很想哪位亲戚能去替换一下姑父,照顾一下爸爸,但是他们都在群里面悼念奶奶。我说到替姑父的事情,没有人回应,叔叔伯伯或者哥哥,都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能理解。这个病,谁过去都有感染风险。但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妈妈那句话,“谁都靠不住,要靠自己”,听起来像是气话,但现在我真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没有办法,真的没办法。

最后,爸爸和奶奶都是在隔离病房里去世的。我给奶奶和爸爸买了20瓶免疫球蛋白,他们共着用,打了两天,用了一半。也就打了两天,就都走了。我也不知道后续会怎么处理,不允许家属跟过去,遗体直接送到了殡仪馆。


薇薇奶奶在桔子树下。她对薇薇说:桔子结满了,你快把手机拿来给我拍照 (图片来源:文中受访者)

3

妈妈说,她现在状态好一点了。刚住院那几天,她没有氧气瓶很难活动,说话也很难。现在慢慢可以脱离氧气瓶,自己爬起来洗碗、洗衣服,吃东西也变好了。

她求生欲很强,很积极配合。开始生病时,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但是她知道必须得吃,逼着自己吃,到现在,她渐渐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会向我们点菜,让我们做了送过去。有时候她想吃牛肉萝卜汤,有时候是排骨汤,舅舅要给她炒红菜苔,她还会说一句,“红菜苔莫炒咸了”。


大年初一,妈妈在“点菜”(图片来源:文中受访者)

妈妈这个人挺强大的,她知道目前把自己治好最要紧。除了这个,她也不能怎么样,她肯定很难过。昨天早上,我去给她送东西,出发前听到爸爸走了的消息,想先瞒着她,可是家里人在微信群里说了,我没瞒住。我很担心,但是见到她的时候,她看着很淡定,还嘱咐我把自己保护好。

每次去送东西,医生和朋友都说不要送进去,但是我每次都送进去,嘱咐几句就赶紧出来。

我今年27岁,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都是不知道怎么办。不到一个月,爷爷、奶奶、爸爸都不在了,我就希望妈妈能好吧。前天知道奶奶走了的时候,真的很难受;昨天知道爸爸走了,那时候我正准备开车出去,也不能有太大情绪;现在稍微好一点,看妈妈表现出来的没有多大事,我就还好。我主要担心妈妈,我自己现在也不能有啥事,眼泪擦一下就还好。

其实高考那年,爸爸中风了,我就开始有长大的感觉。但那个时候妈妈把我们保护得很好,她一直撑着。我们家条件还可以,开驾校,爸爸以前也做工程。爸爸中风后,妈妈没有让我们在生活上经济上有多大落差。最近这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才算真的长大,虽然我不想以这种方式长大。

1月上旬,我家在市区买的电梯房提前交房了。买电梯房,是为了爸爸行动方便。那时,爷爷已经走了,妈妈说,奶奶照顾了爷爷快20年,以后要带奶奶享享福,等房子装修好了,我们要带奶奶来一块住。以前过年,奶奶会做一大桌菜。初一到初三,家里一直挺热闹,好多人来拜年。今年除夕,我把iPad打开播着春晚,自己一直在刷各种新闻。有好消息会觉得有点希望。看到微博上很多病患家属分享自己的情况,特别能感同身受。


薇薇家族群聊页面(图片来源:文中受访者)

这些天,把爸爸安顿好那天我睡得最好。那天,我把医保卡、身份证还有各种做检查要用的东西交给姑姑,告诉她,哪些东西在她那里,哪些东西在医生那里。我跟她说得很清楚,但她也挺累的,总是忘记。我有点崩溃,在病房里哭,哭得很大声,把心里积压的东西全发泄出来了。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在车上睡着了,睡得很沉。剩下这些天,每天睡一下,醒一下,隔一两小时醒一次。我不能睡着,也不敢静音,怕妈妈需要什么东西,半夜发来消息。中间收到很多朋友的关心,老板给发了大红包,朋友也发红包,还有寄口罩的。这些我都收下了,疫情结束了,看用什么方式回报一下吧。

前几天,武汉天气特别不好,天气预报说,从昨天开始,后面几天天气都特别好,天气好,心情稍微就好一点,天气不好,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人已经很惨了,这边还要下大雨。我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电视剧电影里面都爱那么演,因为我最伤心的时候,武汉也在下雨。我昨天发朋友圈,终于出太阳了,但爸爸不在了。弟弟说,前天晚上他去医院跟姑父换班照顾爸爸,半夜,爸爸是清醒的,一直在跟他说话,说,不想拖累家里人。

以后,我只希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去年生日,好朋友说我,鼠年属鸡的人会犯太岁,她帮我求了一条手链,问我希望得到什么东西,我说求健康。当时我的工作强度特别大,导致我生病了,觉得赚多赚少没那么重要,健康最重要。戴上那条手链后,我又找了一份工作,特别满意,状态也好,工作也开心,就跟朋友说,她给我求的手链很灵。朋友开玩笑,早知道这么灵,应该求财。我说我不要求财,我只要健康。现在每天出门,我都戴着这条手链,我把它当成吉祥物、护身符。

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不允许我有太多情绪,就算有情绪,也得把当下该做的先做了。有个心理疾病,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可能这个事情过了,我想起来还是会流眼泪。我是个特别容易流眼泪的人,但是最近反而没有那么爱哭。现在还好,这个事情可以直接拿出来说,我也没有很激动、很怨恨,好像也没有什么力气去那个。

我希望后面好消息越来越多,不再有坏消息,现在家里面也没有办法有更坏的消息。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得吃药了,吃一些预防的药,然后下午去看妈妈。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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