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溥仪在紫禁城的最后一天(图)
溥仪照片。(网络图片)
溥仪悠閒地走进了储秀宫。
这是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五日。太阳刚刚露出了一个侧脸,储秀宫凌空翘起的飞簷邸吻上,稍稍染上了一层淡淡金色。
晨曦微露,孙耀庭起了床,匆匆赶到储秀宫婉容的屋外站班。
“万岁爷到!”随著一声传报,溥仪走进了宫。他身穿一套西服,戴著一副近视眼镜,脚穿一双呈亮的皮鞋。
“万岁爷!”孙耀庭小心翼翼地向溥仪禀告,“现时,皇后还没起床……”
“知道啦。”溥仪一摆手,自顾自地走进了屋。
“来,寿儿!”溥仪进屋后,见婉容果真没起床,就叫醒了她,然后,又走了出来,“跟我踢毽玩儿。”
孙耀庭转身进屋拿出了一个鸡毛毽,走到了院中。
“接活儿……”溥仪踢了几个之后,猛然将毽挑到了孙耀庭眼前,他急中生智,马上用脚接了过来,将毽子又高高地踢到了空中。
前不久,婉容的生日过了没多少日子,十月二十日,端康太妃突然发病,在永和宫磕然去世,灵柩移奉慈宁宫。彷彿为这即将寿终正寝的末代王朝发“丧”似的,满朝大臣都披起了孝衣。
外人不知,宫裡有一个奇特的规矩,平时谁也不淮擅自拍巴掌,如有违犯,定是轻饶不了。只有皇上、皇后、太妃殡天或忌日,由敬事房的太监通知,约定时辰,乾清宫太监总管一拍三下巴掌,众太监便齐声哭出来,叫作“举”。
其实,这最多是无泪乾嚎,民间通常贬义地俗称之“嚎丧”。哭上几声,再由乾清宫太监总管拍几下巴掌,遂告“哀止”。由于孙耀庭一直伺候端康太妃,还真的抹了几滴眼泪。
在一片悲凉的哭丧声中,还没等棺椁正式“发丧”出宫,震惊中外的“逼宫事件”,又敲响了逊帝那“小朝廷”的最后丧钟。
多事之秋。一九二四年,奉系军阀张作霖与直系军阀冯玉祥拉开了一场“中原逐鹿之战”。对峙的双方,剑拔弩张:吴佩孚当时是直系总司令,亲自上阵督师作战。冯玉祥当时任前线总指挥,九门提督王怀庆任副总指挥。时任直系陆军检阅使的冯玉祥,又亲率两师人马驻兵南苑。
直奉战争的结局,竟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正当双方面临酣战之际,冯玉祥突如其来倒了戈,回师京城,将贿选上的大总统曹锟囚于中南海延庆楼。随著冯玉祥的一纸“和平通电”的发出,直系军阀彻底宣告崩溃。
宫外急转而下的局势,对于“小朝廷”非同小可,然而,宫内仍是一潭死水。溥仪没有因此丧失了雅兴,一起床,就到储秀宫踢起了毽子。
表面看上去,他神态自若,绝没有想到,直奉战争竟能使他的命运发生历史性的突变。
紧锣密鼓中,京畿警备司令鹿锺麟建议紧急召开内阁会议,讨论修改“优待清室条件”,与此筹备成立“清室善后委员会”。
当毽子高高地被踢起在空中时,溥仪的命运实际已经发生了变化。只不过,他全然不知罢了。
这当儿,孙耀庭边陪著他踢毽,一边时时地观察著婉容的动静。他见皇后起了床,就对溥仪奏道:“奴才听皇后起来啦!”
“走,进屋去。”溥仪叫他进了屋。见婉容到西暖阁去漱洗、梳头,孙耀庭去后边拿出了一块布,“万岁爷,我给您擦擦皮鞋。”
“得,你少打点儿油。”溥仪随便地跷起了脚。
“是喽。”孙耀庭仔细擦著皮鞋,又恭维著与他聊天。没过一会儿,溥仪抬起了脚。“得,行啦。”
溥仪又随心所欲地走到钢琴前坐下,欢快地弹起了钢琴。岂料,这正是“出宫”的前奏曲。
弹了没几下,琴声戛然而止。溥仪忽然想起了还没喝早茶,便吩咐孙耀庭传“茶盒子”。
“回万岁爷,‘茶盒子’还没来呢。”
“就拿娘娘的喝吧。”溥仪倒不十分在乎。
“……”说著,孙耀庭用婉容的茶具给溥仪端上了茉莉花茶。
溥仪停下来,洋洋自得地喝著早茶,尔后,又继续弹起了钢琴。
一曲未终,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宝熙,以及溥仪的老丈人荣源,紧急进宫求见。溥仪知道,这时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追到储秀宫,于是一声:“传……”
“传见!”孙耀庭马上对外边的太监喊道。
“走,你跟我到翊坤宫去。”溥仪起身吩咐孙耀庭。
他赶紧随溥仪身后到了翊坤宫,他知,溥仪若非急事不会在皇后读书的地方召见。
“内务府大臣到……”奏事太监一声传唤后,绍英等人匆匆而入,孙耀庭便按规矩退了出去。
“嘛事儿,这麽急火?”孙耀庭问站在外边的奏事处太监。
“咳,你还不知道?”那个太监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伏在他的耳边滴咕说:“冯玉祥派鹿锺麟和张璧带著手枪队进宫来啦!”
“啊?!”孙耀庭闻听,大惊失色,他知道进宫的这两人是赫赫有名的战将。鹿锺麟是京畿卫戍司令,张璧是警察总监,都是京城人所共知的军界实权人物。他神情惶遽,不断叨念说:“这可咋好呢……”
“你猜怎麽著?”那个奏事处太监,谨慎地推他到了牆旭旯,“他们带的手枪队和大刀队都进了宫!连内右门都给关上了,谁都不让随便进出喽!”
听到此,他吓得一吐舌头。“哟,这下要出大事啦!”
“谁说不是呢?!”奏事处太监也面显惊恐。“万岁爷还不知道吧?”
“可不是,刚才还和我这儿踢毽呢。”他明白了,事态的严重,在于皇上还根本不知这回事。
早在前不久,他就听有的太监传闻,冯玉祥的军队可能要进宫抓溥仪,估摸是个谎信儿,也就没当真。过了几天,他又听说原先被溥仪驱逐出宫的太监,有的联名去了冯玉祥的京畿警备司令部,揭露溥仪盗卖宫内珍宝之事。对这些,他也没听进耳朵裡去。谁知,传言如今竟成了事实。
呆了不长的时间,绍英等人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溥仪又吩咐孙耀庭与他返回了婉容的屋裡。
“你不知道,冯玉祥要逼我出宫!”他气急败坏地对婉容说著,神色极为慌张,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潇洒。
“万岁爷,先甭著急……”表面上,婉容倒还沉得住气。
“他们让咱立刻离宫,要不,景山上架著大炮,就要对准宫裡头开炮啦!反了,反了……”溥仪愈说愈有气。
“寿儿!”溥仪冲牆角站著的孙耀庭吩咐说,“你赶紧到长春宫告诉淑妃,就说让她越快越好,收拾完‘细软’,到储秀宫来!”
“……”孙耀庭闻听,一溜烟似的奔了长春宫。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长春宫时,文绣已然听说了风声。“传万岁爷的话,让您马上拾掇东西,去储秀宫。”
“万岁爷呢?”
“回养心殿了。”他如实禀报了淑妃。
这时,文绣显得比婉容又沉稳多了。“寿儿,我知道啦,你回皇后那儿去吧。”文绣马上吩咐随身太监,麻利儿敛裹东西。
当孙耀庭一溜小跑儿回了储秀宫,婉容正急得团团转。“寿儿,万岁爷正找你呢!”
“皇后主子,您知道是嘛事儿?”
“你问一下皇上就知道了,他大概是让你帮著找人。”
于是,孙耀庭又转身跑去了养心殿。整个宫内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太监和随侍来来往往搬运东西。
刚进殿,溥仪一眼瞅见了他,心急火燎地吩咐说:“寿儿呵,赶紧把荣源找来……”
“……”孙耀庭又立马离开了养心殿。
结果,他四处寻找了一圈,大失所望。有的太监告诉他,荣源与那些内务府大臣被宫外的大炮吓昏了,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他禀报了溥仪,溥仪没说什麽,只是摆了摆手,一脸颓唐的神色。
这时,鹿锺麟眼看时间延误,灵机一动,故意对随从大声喊道:“快去告诉外边,时间虽然到了,事情还可以再商量,先不要开炮,再延长二十分钟……”
绍英作为内务府大臣,正出迎鹿锺麟。在宫内,鹿锺麟向他出示了国务院通过的清室优待条件,要他转告溥仪,立即迁出皇宫!绍英虽几经斡旋,仍告无效,见确实无法阻止鹿锺麟,于是说:“请稍候,我去禀报‘皇上’……”至此,他不由仰天长歎:“大清国算完啦!”溥仪闻听大惊失色:“告诉他们,我答应迁出宫外,容我收拾一下衣物。”惊人的消息,像长了飞毛腿,瞬间便传遍了皇宫各个角落。
“皇上答应出宫啦!让咱们马上拾掇东西,晚了军队一衝进来,可就来不及喽……”
“万岁爷刚刚交出了‘传国玉玺’,给了鹿锺麟!”
莫辨真伪的几声惊呼,皇宫可就全炸了窝。孙耀庭向婉容这麽一禀报,她没了主意,哭丧著脸,小声地对他说:“你可甭为了咱们这点东西丧了命啊!要是有军队的大兵来要这些个东西,你就告诉他们,这是我们‘主儿’的,非要不可的话,索性痛痛快快地递出去,就是千万别出什麽乱子,能保住人怎麽都行……”
这一番话,把随后走进来的几个太监、宫女深深地打动了。没想到,平日她对大家没显出过多亲热劲,节骨眼上还挺有点儿情分。
这时,婉容哭了,眼泪一行一行地往下落,随之,大家也禁不住痛哭失声。瞬间,整个储秀宫内哭成了一锅粥。
午饭端了上来,谁也没有心思吃,大家你瞅我,我瞧你,哪个人都是心事重重,愁眉紧锁。饭,由著它凉了,又撤了下去。午饭没吃成,外边又喊了起来:“赶紧出宫,出去晚了,可就不行啦……”
怎麽个不行法,哪个说得清?可谁也不想把性命当儿戏,纷纷七手八脚地拾掇东西。
“万岁爷让咱们一起从顺贞门出宫。即刻准备停当。”奏事处太监赶了来,传达了溥仪的最后一道旨意。
总算能活命了,孙耀庭歎了一口气。惟恐发生其它变故,婉容与孙耀庭等人商议,不多带什麽东西了,只拿几件随身的衣物,先保住命要紧。众人点头称是。
午后两点钟,一嗓子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咬喝声:“出宫喽……”凄凉地迴盪在如临大敌的宫内,更增添了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感。孙耀庭明白约定好的最后出宫时限已到,用眼角瞟著婉容的脸色,悄声地禀告说:“皇后主子,时候到啦。”
“走……”她的嘴巴张了张,只说出了有气无力的一个字。
这一行人,以婉容为首,提著大小包裹,在御花园东头迎候溥仪。一会儿,溥仪身后带著几名非太监的“外随侍”,淑妃文绣、溥仪的岳父——荣源、内务府大臣绍英、宝熙、耆龄,也随之疾步走了过来。其中最显眼的是,溥仪的父亲——摄政王载沣。刚才,溥仪让孙耀庭四处找荣源时,他就见到了载沣走进宫门,神色慌张地奔向了养心殿。他身穿上朝的“补服”,头戴宝石顶的帽冠,引人注目的是那三眼花翎,在顶戴上微微颤抖。
正当几股人从御花园走向顺贞门时,载沣面对景山的万寿亭,慨然兴歎,“咳……”随之,又悲痛欲绝地吼道:“大清国从此完啦……”
众人,包括溥仪在内,眼看他将三眼花翎的朝冠,顺手扔弃在假山旁,谁也没吭一声。溥仪和皇后、淑妃以及身旁的三十多个太监、宫女,默默地走向了御花园后门——“顺贞门”。
微风中,只有那三眼花翎,随风轻轻地颤动著。
丢弃的三眼花翎,不仅标志著清朝摄政王的地位,早已付诸东流,也成为了溥仪前途的谶兆。
孙耀庭跟随著溥仪走近神武门,只见几辆轿车在那儿已等候多时。鹿锺麟神情严肃地通知溥仪:“这是要接你们到北府去!”说话的口吻,没有丝毫馀地。
也没向溥仪打招呼,张璧迳自上了第一辆轿车。溥仪第一次被指定坐在了第二辆轿车上。孙耀庭和另一个宫女陪著萎靡不振的婉容,坐进了第三辆车,淑妃文绣则坐在了第四辆轿车裡。第五辆,是负责殿后的鹿锺麟乘坐。绍英等内务府大臣登上了末后的轿车。只见宫门两旁,站立著戒备森严的手枪队和大刀队,一个个面色铁青,如临大敌。
轿车驶出神武门时,孙耀庭偷偷地朝外瞧了一眼,吓得汗都冒出来了,一看婉容也是紧张得要命,不错眼珠地瞅著前面车子将要驶往何方。
街上,除了警戒的军队以外,挤满了围观的老百姓。驶近后门、柳树井时,路两旁围观的人群挤了一街筒子,人山人海。
“皇上出宫来喽!”
“看皇后噢……”
街上的人们,指指点点,朝著车子驶来的方向拥著,嚷著……孙耀庭见婉容拼命地低头,惟恐百姓认出她来,宫女害怕得脸都变了色。此时,他两手紧攥著车上的把手,额头也沁出了大滴汗珠。
一连串的汽车喇叭,驱散了路上的行人。张璧乘坐的汽车在前,鹿锺麟乘坐的汽车殿后,彷彿押送一般,在不断的鸣笛声中,轿车驶向了什刹海北岸的醇亲王府。
事后,孙耀庭才听说,他们刚出宫,鹿锺麟便下令让太监和宫女们自择出路。一时,宫内一片泣声。
这些人,大多自幼进宫,毫无生活技能,出宫哪儿有什麽活路?有的太监和宫女,在宫中多年,藏有点儿私房钱,便卷起铺盖,出宫自谋出路去了。但也有的太监无人可投奔,连路都不认识,才出宫,就跳了筒子河。这比溥仪当年遣散太监更轰动,一时竟成了京城爆炸性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