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hill官网 2015年01月17日讯】编者按:本网站专栏作家、81岁的老作家铁流先生,9月13日在北京以“寻衅滋事”的罪名被中共警方带走并遭非法刑事拘留,现已被转送到成都关押。1957年他曾被中共划为右派遭劳改关押,蒙冤受屈长达23年。铁流先生也是本网站《往事微痕》栏目的创始人与主要撰稿人之一,《往事微痕》内容都是当事人在反右﹑文革等运动中亲历、亲见的事件。现将铁流先生以及《往事微痕》此前投稿给本站的部份文章整理后陆续重新发表,以飨读者。
曾有人说爱情与死亡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这个说法对吗?我的朋友郭龙光的死亡是因为爱情而死的吗?
郭龙光是在北京钢铁学院上学时划为学生右派分子的。据我看,北京钢铁学院(在1980年代各高校纷纷将名称改为大学时,更名为现在的‘北京科技大学’)的领导对右派的态度算是宽厚的。他和其他约二三十名学生右派一起,仍在校方的管理下(也就是没有开除学籍,遣送回家),在校外某个建筑工地劳动。到1960年,在大饥荒之后,“斗争”气氛减弱,“活命哲学”抬头。粮食减少,劳动强度随之降低。政治上的宽松,也表现在大批右派摘帽。郭龙光和那一批摘帽后的右派回到学校等待安置。安置之前则和一直在校内劳动的教师职工中的一批右派(已摘帽和未摘帽的,我自己是其中一员)一起干活。那时建筑任务减少,记得曾在负责学校绿化的苗圃劳动。因此有缘和郭龙光相识。
郭龙光给我印象相当好。外貌可以算得上英俊。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特别是高耸的鼻梁,使他显得英俊。加上当时环境比较宽松,人们表情不似从前愁眉苦脸。思想情绪较为开朗,人际关系从紧张转向缓和融洽。我猜郭龙光对我印象也不错,因为他曾直接向我表达过。我比他们这批学生约年长十岁,身材比郭龙光矮小。按理体力应该较差。因为经过数年劳动的锤炼,我干活的数量和质量不比别人差。就此他曾向我表示过钦佩的意思。
我记得更清楚的一次谈话则是他说的一次惊险经历。那是他在建筑工地干活,那时很少建筑机械,几乎一切都用人力。墙是用砖一块一块往上砌的,墙高以后,干活的人得站在高处,就需要用杉篙搭的“脚手架”,在架子上舗上木板,工人站在木板上砌墙。木板舗在两根杉篙之间。不幸的是木板的长短不一,有些木板会伸出横杆半米或一米,“行话”把这叫“探头板”。如果工人走到“探头板”上,因为板下没有支撑,就会使另一头翘起,就像一个捕兽的陷阱,人会掉落下去,只不过下面不是陷坑。
若是人站在三层或四层楼高的脚手架上,那掉下去的后果恐怕比掉在捕兽的陷坑里更可怕一些。要是白天工作,可以清楚看到探头板,危险自然没有。更不幸的是,1958-1959年是所谓“大跃进”年代,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既然鼓足干劲,自然不能按部就班地只在白天干活,而是必须夜以继日地干。夜间漆黑,有可能走上探头板。我的朋友郭龙光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告诉我,他在某夜干活时就有这么一次,走到探头板上,正在坠落时,幸好本能地用手迅速一抓,恰好抓住一根脚手架上的杉篙而没有掉下去。他还补充说:如人们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听后只觉得确实惊险,而最后一句话不过对躲过的那次灾难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意思是危险已经历过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最不幸的是,他并未迎来“后福”。过不了多久的一天,我们一起劳动的人开会。会上宣布:郭龙光已经和他的寡母一起投水自尽。原因是他摘帽之后,去找他戴上右派帽子之前结识的女朋友,意在重归旧好,但是遭到拒绝,于是母子一起自尽。因为当时政治气氛较为宽松,没有像在先前的反右运动和此后的文革中那样,对自尽者进行批判,如“死不悔改,与人民为敌到底。”“畏罪自杀”,也没有详细的说明,给人们留下宽阔的想象空间。
郭龙光是和我短暂结交的朋友。他在经过劳动改造,摘掉右派帽子后走上绝路,对我的震动自然非常强烈。那时环境虽然较为宽松,我却也不便去详细了解他的家庭、身世,及是否留有遗书等。只能猜测。我猜郭龙光这样聪明的人,在与我相处短短的时间内,我还发现他相当的乐观开朗,就如他在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时所表现的那样,他恐怕不会为了一次恋爱的失败,一次女友的拒绝就会选择死亡。也可以说爱情的失败不过是死亡的触发,是导火索,而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我可以根据推理做一些猜想:最大可能是他过于天真,完全相信了“好好改造,争取回到人民队伍”的说法。当时按照“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学说,划为右派分子的人属于“敌我矛盾”,也就是成了人民的敌人,只不过得到宽大,按人民内部处理。划成右派的人,立即在广大人群中受到孤立,颇似印度种姓等级制度中的“不可接触者”或“贱民”。除家里亲人还会和你说话外,在户外遇到哪怕是以前要好的朋友,双方都会装作彼此从来不相识的人。也装作彼此没有看见,低着头,或者看着另外方向走过去。一个人只有成了敌人,才会有“回到人民队伍”的问题。郭龙光很可能不知道摘帽后不过是“摘帽右派”,就像劳改犯刑满释放后是“劳改释放犯”一样。模仿一句哈姆雷特的话就是:“敌人还是人民,这是一个问题。”他原来天真地以为摘掉帽子就和一般人一样,等到发现摘帽以后名义上属于人民内部,实际周围仍然受到一堵无形的墙的包围和孤立。其痛苦和绝望可想而知。于是感到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彻底绝望。
还可以猜想他的寡母也是有知识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不会和儿子一起投水,而是要千方百计劝阻其自尽的念头。她守着英俊有为,学习、人品都优秀的儿子,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如今她一定和儿子同样感到绝望。既然儿子无望,全部希望在儿子身上的母亲还有什么希望呢?她别无选择,只好和心爱的儿子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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