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抓周现场 不再有听诊器了(图)
【看中国2013年11月13日讯】看到了一张百年前的照片。时任杭州广济医院院长的英国医师梅藤更查房时,一位小患者彬彬有礼地向他鞠躬,上了年纪的梅藤更也入乡随俗,深深弯下腰回礼。黑白两色里的一老一少,定格了遥远的温馨。这张照片延伸了问题的跨度———医患关系,是如何告别脉脉温情,走向残酷博弈的?它也拓宽了问题的边界——— 医患关系的改变,仅仅是医疗领域的问题吗?
上世纪初,杭州,英国医师梅藤更,查房时遇小患者鞠躬。
博弈
在接受采访的20多位医生中,赵立众是特别的一位:去年4月13日被病人刺伤后,他无疑具备了与众不同的视角。仅仅在被刺后第3天,赵立众就实名认证了微博,并写下了后来用作微博签名的一段话:“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是希望通过我的鲜血来警醒社会。”
或许由于经历,这位医患冲突的受害者会记住一些平淡无奇的患者。有个瘸子,骑三轮车来看病,钱不够,赵立众就借他200元,过阵子还回来,一堆皱巴巴的零钱;前几天来了位50多岁的农民工,心率才40,急需动手术,他安静听完自己的病情,悄然走了,“我想治,但我没钱。”
赵立众努力拨开冲突,去认清它背后深藏的体制问题,可是,当思考走到这儿,就撞上了巨大的无奈。很少有医生不明白医保体系和医疗价格体系对医患关系的决定作用,但谁又能改变什么?即使在患者的匕首下幸存,赵立众还是逃不脱另一种伤害。当他带着父亲到医院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主治医生甚至不想接这个活儿,怕治不好,也怕医生更擅长闹事。
博弈成了医患之间的常态,冲突则是博弈失衡后最坏的结果。
这种谨慎态度普遍存在于受访的医生中。上海医生孙琦(化名)记得一个小男孩,送来他所在的区级医院会诊。孩子情况危急,一刻都耽误不起,可家属想要把孩子送去更好的医院救治。
“我很想强行把孩子留下,转院肯定救不过来了”,孙琦回忆起这段往事还有些激动,“但我不敢,手术不是百分百成功的,如果不成功怎么办?还是个‘常规’的流程———(家属)花个两万找人闹一闹,医院赔个十几万,利益面前,很多人都是屈服的。”最终,孙琦只是做了番真诚的建议,并目送孩子转院,走向必然的夭折。
恶化
这种信任的缺失,始于何时?
对感性的吴明营而言,变化是上世纪末的一段画面:监护室的架子上,原本孤单的听诊器渐渐有了弹簧表、呼吸机、氧气瓶的陪伴;再后来,CT、核磁设备也一一涌入。
现任北京同仁医院心外科主任医师的吴明营毕业于1985年。他将毕业后的几年称作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工资由国家发放,医生无需参与任何经济问题——— 卫生改革在上世纪80年代启动后,随着蛋白保健品在病房悄悄流传、被当作药品售卖以积聚小金库,气氛就开始发生变化。
等到新世纪之初,从英国回来的吴明营发现,在北京、上海,医院大楼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疯狂吸纳病人,有些甚至在楼顶建起了停机坪,医院的膨胀已难以抑制,信任也随之被摧毁。
2004年,孙琦毕业。在校园里,还很少有人感受到将要面临的冲突。直到进医院两三年后,摩擦才频繁出现。当孙琦在护士台被一群家属围攻时,冲突触手可及。男的在后边看,女的上来抽耳光。孙琦被老师拎出来,塞进办公室。老师在门口努力抵挡,孙琦坐在椅子上,心情却出奇平静,“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觉得很失望、无奈。”事情最终以所谓“常规”的方式解决,孙琦承认,这些事不断消耗着他对职业的信念。
2012年,目睹伤医事件不断增多,企业家张金良改良了公司生产的家用安防设备。
这套外观类似办公柜,名为“太极侠”的安防器材,包括钢铁盾牌、灭火器、防火毯、破窗锤、喷雾剂、报警装置等一系列防身设备。
起初,大多数医院担心配置这样的设备会加剧患者对医院的不信任,但随着医患冲突的加剧,对设备感兴趣的医院越来越多。
发起医者实名求尊严联署的广医一院医生张子谦曾写了一本名为《就医法门》的书,教授普通患者如何更精明地看病,他曾将样书寄到广州各大公立医院医务科,建议购置于院内,供患者阅读,但无回音。现在,张子谦感叹,“也许该再写本给医生的《面对患者法门》了。”
选择
当大多数人越过冲突本身,将视线投向医疗体制,一些医生的思考更进一步。“医患关系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社会的一部分”。为赵本山做过手术的德济医院院长宋冬雷告诉我,“经济高速发展,诚信缺失,各行各业都一样。”
当信任和礼貌从整个社会图景中淡出,很难要求医患之间还保持相互鞠躬的姿态。
与此同时,医生也是社会中的普通人,面对行业的变化,也在作出自己的选择。
孙琦自称是上海最后一批本科学历的医生。如今,没有硕士以上学历,很难再进入医院。医学本科就耗时五年,加上读研,成本不可谓不高,入行的收入相较而言就显得微薄。
孙琦有位同学选择了读研,等毕业进入医院,发现已被楼市远远甩在身后。在庆幸自己入行早、及时买了房的同时,孙琦也为所在的行业忧虑——— 医生们并非生活在真空中。
“上海一家三甲医院的院长告诉我,他们院的新医生,一个月到手才900多块”,发起联署的医学界网站创始人陈奇锐向我透露。
孙琦和妻子都来自医道世家,他们的儿子是两个家庭唯一的后代。
几个月前,在孩子的抓周现场,已不再有听诊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