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北大荒(williamhill官网 )
北大荒,都说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多少美丽的故事曾经流传。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棒打狍子,瓢勺魚,野鸡飞到饭锅里”。但是,当知青们踏上这片土地后,一切浪漫就都变成了严酷的现实。人参、貂皮是根本见不到的,乌拉草远沒有牛皮大头鞋保暧,但知青们很穷,买不起大头鞋,只能穿棉胶鞋过冬。野鸡是有的,可是只在草甸子里飞,从来不会飞到饭锅里的。草爬子、小咬倒是经常钻到脖子里的。还有那蚊子、牛虻,居然都是成千上万、无所畏惧地死死地叮咬,吸到了血,也决不罢休。这些,都是知青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1968年的夏季开始,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们在北大荒开始了他们的生死之旅。
1968年12月,又在黑龙江抚远的万顷荒原上建立了生产建设兵团六师,我们50余名男知青成为六十二团的先头部队,进驻了后来被称之为“红卫”的六十二团驻地“火烧门子”。当地人把“火烧门子”称之为“兔子不拉屎、大雁不落脚”的蛮荒之地。大片的沼泽地和点缀在荒原上的森林,打造了“火烧门子”最典型的荒原景色。当年,我们工程连负责基本建设施工,主要工作是冬天伐木、打石头,然后用拖拉机拉爬犁运回来。每当冬季过去,泥土开化,就开始盖房子,团部的所有建筑物都是工程连建起来的。
我在黑龙江建设兵团度过了三个冬季,其中,有两个冬季是在伐木。在原始森林的伐木生涯中,亲历并目睹了种种死亡可以刹那间发生的险情。所幸的是,我这个原本粗心的人居然侥幸地躲过了这种种危险。
进入“火烧门子”后,我们在“黑瞎子林”伐木。之所以叫“黑瞎子林”,是因为我们在这片林子里发现了一个黑瞎子的窩。惊慌之下,莽撞而年青的我们端起猎枪,拿起棍棒、大斧包围了这个熊窩。发起攻击前,还互相约定如果熊冲出来时,谁都不能怕死逃跑。结果,排长的猎枪怎么扣都不响,瞎火了。年青气盛的我们鼓起勇气,鬼哭狼嚎地杀向熊窩,却并未见到黑瞎子窜出,只是在浅浅的窩里发现了一头早已死去的小黑熊。从此,这片森林就被称为“黑瞎子林”了。
在“黑瞎子林”伐木的上海知青小张,是工程连第一个受伤的知青。小张那时刚从其他师调到我们连,他是驾驶员,因暂时无车可驾,就跟着我们一起伐木。当时,他手拿一把小锯,只是做些截材的活。不了解伐木要领的他犯了一个大错。他看到一棵树倒下时压住了一棵小榆树,小榆树被压成了一张弓,两棵树就这样交叉地悬挂在空中,这就是伐木人称之为“吊死鬼”的常见现象。老伐木工一般不会轻易去“摘挂”,也不会走近“吊死鬼”,因为“吊死鬼”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压死人。谁知,正在众人忙乎的时候,小张却独自一个人走到那棵压弯的小榆树前,试图锯倒榆树,让两棵树都倒下来。班长老高(老铁道兵)回头看见了,刚喊了声:“别锯”!事故就发生了。只见那棵象弹弓般的小榆树一下子劈开,猛地弹向小张的面部,他的身躯象一个枕头般被抛出去了。等我们赶到他跟前时,小张已经昏过去了。不一会,整个脸肿得老大,十分可怕。我和其他几个战友脱下身上棉大衣,做成简易担架,立即冒着风雪抬到团部卫生队。可是,卫生队根本无法医治,只能用卡车转送富锦医院。后来才知道,他的面部严重粉碎性骨折。要是那棵榆树再粗一些,这条小命就彻底报销了。
此后,在五爪林的伐木中,又先后有三人在伐木中受伤。
其中,齐齐哈尔一名女知青被树倒下时的“回头棒子”砸成脑震荡。北京男知青小张(外号菜包子)脚踝关节也被砸成粉碎性骨折,从此成了瘸子。同校好友老钟也被砸成脑震荡。幸运的是,那棵砸中他的树在倒下时凑巧搁在了一个树墩上,不然,他真要被砸偏了。
我自已也曾因为一时的逞勇而差点送了性命。我在伐木时主要任务是和一个同伴锯树。老钟受伤了,我的搭档临时换成了一个既无经验、又很“革命”的上海女知青,绰号“高八度”。革命热情很高,但又很不实际。那天,我们伐倒了一棵大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不巧的是,它又挂在另一棵树上成了吊死鬼。我刚想走开,“高八度”却不依不饶了。她说,我们不能怕死就浪费了这棵树,应当想办法摘挂。我被她一激也火了,“摘就摘,谁怕死啊”?就干起来了。
但在摘的时候,又想起现在面临的情况与小张受伤的情况十分相似,只是我们要摘挂的这棵树更粗,因而也更加危险。我仔细定神观察,把相对安全的位置让给了“高八度”,自已站在那两棵树三角型交叉的下边,再去锯那棵被压弯的树,刚锯了几下,就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怎么看,都觉得这棵万一劈开来,就一定正中我的胸口。于是,我向左边一侧尽可能地往外移了半步,然后继续拉锯。刚锯了两下,只听“啪”得一声巨响,这棵树猛地劈成两半,其中一半正朝我刚才还站在的部位射出,直撬向天空,大锯也不知被撬飞到哪里丢了,两棵大树同时轰隆隆地倒在我们身边。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只见“高八度”早已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发呆。恐怕她这时才明白,有时所谓的“革命精神”也许会轻易地断送脆弱的生命。
在62团的两年中,经历过的知青悲惨事件太多了。我曾护送过因烫猪而滚入开水锅,上半身重度烫伤的上海知青战友;我曾亲酿目睹过善良的同班战友怎样变成狂燥的精神病人;我曾陪护过被走火的子弹打断双腿、整夜痛楚地呼喊的齐市知青。当年的场景今天仍然历历在目,常常挥之不去,想起来,真是十分地惨烈和痛心。
有一件事,至今让我永难忘记。
1970年秋季,我因患急性风湿性关节炎在师部医院治疗。说是师部医院,其实十分简陋,因为缺少药物,我在床上整整瘫痪了两个月,大腿根细得只有一扎,肌肉严重萎缩。幸好后来有药了,病情才开始好转。这时,来了一个奇怪的病人,这是个又矮又瘦的哈尔滨小知青,白净的娃娃脸好象还没发育,见了人有点怯生生的,很少说话。手臂象麻杆一般细,真不知道兵团这么重的活他是怎么干的,整个地一个小可怜,这样的孩子本来应该偎在妈妈身边才对。
他的病很奇怪,除了睡着时,其他时间里总是在不停地剧烈地咳嗽。医院怎么查也查不出病因。后来,医院调来了一位部队下来的老军医,他给这个哈尔滨知青开出的药方居然是让我们同病房的病友一听到他咳嗽就骂他,而且要骂得他不敢再咳。这么个小可怜还要骂他,真让人难以接受。但医生说只有这样才能治好他的病,于是,大伙只好硬起心肠骂了。后来,只要他一咳,我们就骂,他听大伙骂得凶,就使命憋住不咳,但憋不多会,又猛烈地咳起来了。大家又是一顿臭骂,他只好再使劲地憋。慢慢地,他憋住不咳的间隔越来越长了,以至终于不咳了,其间没有吃过一粒药。我们诧异地问老军医,老军医叹口气说了其中原委。原来小哈尔滨到兵团后一直想家,听说办病退可以回家,可又没有病,便天天咳嗽装病,谁曾想,装出了一个神经性咳嗽。因为是心理上的病,根本无药可治。于是,老军医便想出了这个让病友骂他以抑制咳嗽的办法,居然把小哈尔滨病给治好了。病虽是治好了,可怜的小哈尔滨却仍然必须留在兵团,不能回到妈妈的身边。
在北大荒的日子里,多少知青有过多少生死体验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个十年中,有3000多名知青在62团这块土地上生活过。其中,有17名男女知青永远地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了。前几年,上海荒友们重返故地、祭拜亡灵,当时在场的人无不痛哭失声。
回想那个年代,感慨万千。
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可以歌颂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友情、我们的奉献,但切记,我们绝对不可以歌颂文革中的这场荒谬的上山下乡运动,绝对不可以歌颂那个时代的欺骗、无知和迷茫。
今天,写下这些亲身的经历,为的是给历史留下一份真实,不至于让历史被某些别有用心之辈用革命的名义涂抹或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