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女编辑冼宁,解放前夕北大毕业,参加过抗美援朝。1962年,冼宁在《人民文学》发表一篇童话《小黑点儿》,写的是一条咬豆子的毛毛虫的故事。这篇童话的命意是不要歧视有缺点的孩子,要相信在亲情友情的温暖下,有缺点的孩子同样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童话里的这条毛毛虫嘴边有一颗黑痣,众所周知,毛泽东嘴下也有一颗痣,有人于是穿凿附会,说是恶毒影射和攻击伟大领袖。结果,这篇童话作品被打成无可争辩的大毒草,作者冼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周文德是1962年江西省的高考状元,入读上海同济大学城市建设系。文革开始时,周文德阶级斗争观念极强,把同学、老师穿衣戴帽等生活细节都上纲为资产阶级思想,整天以整人为乐。1968年清队期间,周文德不慎说了几句对毛泽东不敬的话,被人抓了把柄,遭到残酷折磨。实在无法忍受,周文德选择跳楼自杀,因半途身体翻转,落地时没有摔死,摔个终生残废。
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一小五年级学生黄帅反“师道尊严”一事被广泛报道之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十九团政治处的三名知识青年王文尧、邢卓、恩亚立,决定给黄帅写一封信(署名王亚卓),阐明自己的观点,替老师们说几句公道话。1974年1月29日,他们收到了黄帅的回信,语气颇为谦和。2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一封经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圈阅同意的黄帅给王亚卓的公开回信,一反谦和的态度,称他们的来信是“资产阶级老爷的悲哀嚎叫”,是“资产阶级复辟势力的语言”,“把革命师生引向分裂”,“引向刘少奇、林彪利用孔老二搞资本主义复辟的邪路”,《人民日报》还加编者按,说这是“教育战线两条路线两种思想的斗争”。对王文尧等三人的政治迫害在公开信发表的第二天就开始了,专门处理王亚卓事件的工作组开到十九团,并做出“发动群众,掀起批判王亚卓右倾思潮的高潮”的决定,指出“王亚卓是资产阶级复辟势力的急先锋”,“批林批孔联系实际就是批王亚卓”。公开信发表时,王文尧正在天津家中休假,兵团拍发加急电报,令其火速归队。一出火车站,王文尧立即被工作组用专车接到团里隔离,邢卓、恩亚立也同时被隔离。三人写给黄帅的信未留底稿,工作组穷追信的内容,三人分别凭记忆追忆,出入很大,多日不能落实信件的内容。工作组反复查问三人,之外还有什么人参与、指使,未得满意结果。
2月26日,十九团党委上报一篇《关于对王亚卓错误思想检查认识的报告》,同日,兵团党委拟出《关于二师十九团政治处“王亚卓”写信攻击革命小将黄帅问题的报告》。3月1日,二师党委上报了《关于对王亚卓同志严重错误的检查认识》的报告。与此同时,对王亚卓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批判,给他们扣上“否定文化大革命,攻击新生事物”,“把矛头对准党中央、毛主席”,“气焰嚣张,立场反动”等几十顶政治大帽子,甚至把他们同林彪、孔老二相提并论,称“孔老二要复礼,林彪要复辟,王亚卓要复旧”。二十多次批判会后,4月5日,王亚卓被分别送到三个条件最差的连队进行劳动改造。中共党组织给予王文尧党内警告处分,恩亚立团内警告处分,邢卓团内严重警告处分。王亚卓的家属也因此遭到种种歧视、打击。邢卓的妹妹只有十四岁,正上初中,听说哥哥被打成反革命,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积郁成疾。1974年9月,邢卓获准回家探亲,妹妹哭着问他“挨整了没有”,“到底是不是反革命,我该不该同你划清界限”,说罢昏倒在床,送到医院一直昏迷,十八天后死去。体弱多病的邢母听说儿子被打成反革命,痛苦万分,逢人就讲:“邢卓只写了那么一封信,怎么就遭那么大罪呀,我死也不相信我的孩子是反革命!”女儿的死,更是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数日后,邢母也悲愤而亡。
江苏歌舞团一名女演员,因告诉别人与毛有一夜情,被人举报,判处死刑,后来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的许家屯曾亲自批示过此案。
1962年,空政文工团十四岁的舞蹈演员陈慧敏和其他演员姐妹一起,奉命到中南海陪毛泽东跳舞。一陪就是五年。1967年文化大革命造反有理,陈慧敏和毛的另一个宠姬孟锦云议论说:毛像皇帝三宫六院,可是我们算什么?是妃子要册封,是妓女要收钱,是舞女要好玩,我们什么都没有。文工团的头头刘素媛听到这番议论,连夜向毛报告。毛听后,之说两个字:“造谣。”随即陈、孟被抓,说她们反对毛主席,遭到毒打,发配外地。1971年林彪事件后,陈慧敏被从流放地东北送回北京,再进中南海陪毛。1975夏天,孟锦云也被毛召回中南海,戴着反革命的帽子继续服侍毛,甚至代毛圈阅机密文件。此时孟已婚,想要孩子,毛不准。毛死后,陈惠敏离开中南海,改名陈露文。其父陈玉生曾是新四军第三军分区的司令员,前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许家屯曾在陈部控制的泰兴县任县委书记,后又任陈部的政治部副主任。凭着这层关系,1983年陈露文移居香港,自由出入香港分社,有时直入许家屯办公室。陈快人快语,口无遮拦,许家屯时常告诫她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关于毛的话题,甚至吓唬她,要小心,否则会被暗杀,被绑架回去。1986年8月,陈露文果然出事,在北京西苑饭店被国安绑架,罪名是在外讲毛的私事,泄露党国机密,关在香山双清别墅,一年零八个月之后放回南京老家。
辽宁省委宣传部干部张志新,在一次党组织会议上说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是错误的,是毛泽东个人崇拜的结果,不久被捕。她写下遗书,准备以死抗争,被人发现,看管、批斗升级,称她是以死向党示威。丈夫提出离婚,判决书送到监狱,张志新平静地接受。当局起初认为,党员在组织会议上发表自己的看法不构成犯罪,从严可判两年以上有期徒刑,誊抄审判意见稿时却把刑期改为十五年。服刑期间,张志新多次高呼反毛口号,如“打倒毛泽东”、“绞死毛泽东”、“油炸毛泽东”、“千刀万剐毛泽东”等等,改判无期徒刑。在狱中,张志新遭受各种非人折磨,无数次严刑拷打,无数次被男犯人强奸、轮奸,戴十八斤背铐,疯掉后被进关小号,坐在屎尿里,用窝窝头沾经血吃。在狱方组织的一次犯人批林批孔大会,张志新站起来喊:“中共极右路线的总根子是毛泽东。”狱方认定张志新顽固、反动,提请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中共辽宁省委常委召开扩大会议审批张志新案件,毛远新说:张志新服刑期间还这么嚣张,继续进行反革命活动,“多活一天多搞一天反革命,杀了算了”。1975年4月4日是张志新被执行死刑的日子。为防止喊口号,几个大汉将她按倒,颈下垫砖,不麻醉不消毒,用普通刀子割断她的喉管,又把一段不锈钢管插进其气管,再将刀口缝上。一个女凶手不堪承受如此场景,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张志新被处决之前,沈阳法院特意为其家人(丈夫、女儿和儿子)举办一次“学习班”。一个人掏出《毛主席语录》,翻开念了两段,然后问张志新的女儿林林:“你知道你妈妈在监狱中的表现吗?”不满十八岁的林林摇头不知。另一个人大声说:“你妈妈非常反动,不接受改造,顽固不化,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反对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罪上加罪,政府考虑加刑。如果处以极刑,你是什么态度?”林林按老师的教导回答:“刚听说张志新犯了反革命的罪行,我当时感觉会影响我进步的。这下可完了。但经过学习提高了认识,母女关系是有阶级性的。她虽然生了我,是我的母亲,可她是反革命,就不是母亲了,已是我的敌人了。她反党反毛主席,我们就和她斗争到底。后来经过学校老师和家长的教育,我已认识到她反革命,我和她划清界限,并不会影响我的进步。”又问:“张志新实属死心塌地,罪大恶极,你们有什么想法、看法?”林林回答:“坚决镇压,把她处死刑,为人民除害。我们连尸体也不要,政府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都拥护。”法院的人不再问什么,起草一份文件,要林林签字,按上手印,“学习班”就此宣告结束。那是一个风雪天,爸爸带着女儿、儿子跌跌撞撞顶风冒雪回家。没有做饭,爸爸将家里仅剩的一个窝窝掰成两半,分给一双儿女,说:“吃了早点睡觉。”林林静静躺在炕上。爸爸独自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灯发愣。他扭头瞅了瞅炕上,以为儿女睡着了,慢慢地站起来,轻轻打开箱子,翻出妻子的照片,看着看着禁不住流下泪来。林林翻下床,一头扑进爸爸的怀抱,放声大哭。爸爸拍着她说:“不能这样,不能让邻居听到。”弟弟也醒来了。爸爸把儿女紧紧搂在怀里,父子女一夜流泪到天明,却不敢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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