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哒哒哒几声 当时杀人比杀鸡容易!

我杀过鸡。

杀鸡时,左手抓牢鸡翅膀和鸡头,右手扯去鸡脖子上的细毛,找准鸡的颈动脉,稳准狠的一刀下去。待鸡血喷涌时,将鸡头朝下,滴干净血,最后用鸡翅膀交叉卡住鸡头。问题是鸡要垂死挣扎,拼命“折腾”;有时下手不准不狠;事情就有点麻烦。

我也杀过人。

42年前,在文化大革命遍及全国的武斗狂潮中,我们几个中学生红卫兵造反派枪杀了一个对立派的“俘虏”。食指轻轻一扣,哒哒哒,对方就完蛋。多么简单,干净利落。

事后,我感慨道: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42年了,很多事已经淡忘、淡化。杀人的事是忘不了的。为此我已经受到过法律的严厉惩罚。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我向亡灵表示深深的忏悔。现在可以说了。我已经见惯太多的血、太多的泪。

1966年,我在四川省西昌地区西昌高中读高三。我们刚刚通过毕业考试,就遇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怀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朴素的“阶级感情”,文革一开始,我参加的群众组织是“保皇派”红卫兵。

很快,“保皇派”就被“造反派”彻底击溃,土崩瓦解。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革命口号蛊惑下,我立即参加了“造反派”。西昌地区成了“造反派”的一统天下。

1967年,西昌地区的“造反派”分裂成两大阵营,互相攻击、内斗不休、“上纲上线”、日趋激烈。对立派背后有西昌军分区支持,我们这派背后有铁道兵部队支持,双方相持不下、互不相让。从开始的大字报、大辩论、肢体冲突、石头、棍棒、钢钎、籐帽,最后发展到真刀真枪的大规模武装冲突。

真刀真枪从哪里来,到解放军那里去抢!抢枪那么容易?有的是“明抢暗送。”
毛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但毛后来又说:“全国无战争经验已十多年,打打也可以,锻炼了群众。”“小青年,爱玩枪。”随即武斗狂潮席卷全国,天下大乱。

西昌地区1967、1969年爆发大规模武斗,事后统计,死伤2000多人。就记忆所及,我知道的因武斗而死的人员,列举如下:

1.张忠华之死

张忠华是我的同年级校友,西昌人,烈士遗孤。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好像没有参加哪一派群众组织。就算运动初期参加派性组织,也不是活跃分子,后来也是一个“逍遥派”。67年他到我们学校去,据说是去讨要烈士家属抚恤金。结果被盘踞校内的武斗人员(全是高、初中学生)抓住,不由分说、拳脚交加、活活打死。
死后无人追究,不了了之。

2.秦沛生之死

69年我们到西昌地区德昌县一个铁道兵部队去抢枪。在武斗激烈的混乱形势下,部队将枪支弹药埋入地下。我们有100多人,漫山遍野,盲目搜寻。后来在部队“内部人”暗中指点下,终于找到一些埋藏地点,抢到部分枪支弹药。枪是战士的生命,部队组织众多士兵包围我们,企图将被抢的枪夺回去。我们在狂奔汽车上,一边向士兵头顶上方开枪射击,一边加大油门,强行突围。慌忙之中,汽车开错方向,来到安宁河边,前面无路,汽车熄火。而解放军大队人马跟踪而至。情急之下,我们弃车而逃。徒步涉水,冒险渡河。

我们几个高中同学手牵手向河里走去,有的背着枪,有的扛着子弹箱。当我们走到河中心,突然遇到一股湍流,将我们4、5个人一下冲散了。我当时肩扛一箱子弹,一下就沉入水底。我只好扔掉子弹箱,游向对岸。秦沛生同学沉入水中后,再也没露面。他永远离开我们,尸首都没看见。

3.小崔同学之死

1967年,在一次抢枪行动中,小崔同学被军火库守卫用棍棒击中头部,当即身亡。他是初中生,只有15岁。

4.武建胜之死

武建胜,初中生,凉山军分区司令员之子。1967年某天晚上,坐在汽车上强行冲关时,被我方乱枪击中,当即死亡。车上其他幸存者,别来无恙?

5.王同学之死

王**,女,我校本派同学,瘦小孱弱。被女友玩枪走火,面对面击中。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其父为本派“铁杆”粉丝,他在亡女追悼会上说:“可惜她没有死在文攻武卫、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火线上”!一时传为美谈。

6.王英之死

王英,男,本派初中生,派头头。被对方制造的四川林学院大楼爆炸,压死在底楼。

7.卢志淼之死

卢志淼,西昌冕宁人,本校同学,对立派头头。被他的初中生“警卫员”面对面擦枪走火击中,当场死亡。

8.“小长生”之死

“小长生”,西昌人,英俊少年、活泼可爱、面红齿白、人见人爱。他是我方某派头头的警卫员。在一次坐车经过我方关卡时,被我方守卫误击,中弹身亡。

9.武氏兄弟之死

武**,西昌建筑社工人,我方武斗队员。他浓眉大眼、气概不凡、敢做敢为、胆大包天。一看就是武松式的英雄人物。1967年某天晚上,护送我方罗姓派头头返西昌卫校时,被我方警卫误会,慌乱之中,开枪击中头部,掀去半边头盖骨。英雄气短,令人扼腕叹息。

武**死时年方20来岁。他有一个弟弟,年仅10岁。某日,武妈妈牵着他和我方众多群众到西昌军分区门口和平请愿。被隐藏在军分区内的对立派发射的迫击炮炮弹击中,可怜的小弟弟当场被炸死,武妈妈也被炸断右手。

1969年武斗结束后,我在西昌街上看见武妈妈靠卖凉开水为生,一分钱一杯。连失两个爱子,而且死得如此悲惨,痛何如哉!她那凄苦的面容,沉默寡言,永远铭记在我心中!武妈妈晚景凄凉,不知所终。

10.张国强之死

张国强,我校对立派武斗头目。威武雄壮,声名远扬。1967年武斗初期,在一次游行示威时,被我方卫校头目罗XX用小口径步枪击中头部身亡。

11.江浙同学之死

1966年,从江浙一带转学过来一个同学就读我们西昌高中。因为同校时间太短,我已记不清他的姓名和相貌。1967年武斗中被对方抓住,当场枪毙。

大约从这时期起,双方仇恨升级,开始互相“枪毙俘虏’。谁先动手,已经分不清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在“好人打坏人,活该。”“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国共两党斗争的继续”等极左思潮的影响下,双方都将对方当国民党对待,当然是打死对方越多越好。

12.“红背心”之死

1969年,在西昌会理县一次战斗中,我方将对方击溃。对方武斗人员藏匿于当地群众当中,我们一时无法分辨。但对方有一人身着红背心,在逃亡中十分显眼。最终被我方从人群中抓出来,当场枪毙。会理县我方群众大惊骇,不敢再指认其他对立派人员。

13.女卫生员之死

1969年,西昌益门一场战斗中,我方击毙对方十余人,并活捉一名女卫生员。我方武斗队员(一些工人)欢呼雀跃,围上去动手动脚。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妇女,成何体统?我方武斗头目(在校大学生)见状大怒,“给我拖出去毙了!”
结果,不是把流氓毙了,而是将女卫生员毙了!

“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

15.尹排长之死

尹排长是西昌军分区“支左”解放军,在派性冲突中被杀,原因不明。我只亲眼见过法医检验他的尸骨。

16.林明春之死

林明春,西昌人,我校高65级校友。他父亲是西昌“伪国大代表”。65年他考上四川林学院,是我们对立派的武斗队员。在西昌冕宁县武斗中,他掩护战友撤退时被俘。他们几个俘虏,被我们这派的、他的四川林学院的同学代XX枪杀于安宁河畔。代XX后来被判处无期徒刑。代劳改十多年后获释放,生活艰难。这次枪毙俘虏事件中,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也参加了。去年同学会上,我几次请他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因为我没有在现场)他没有同意。他只是说,在别人先开枪后,他才随后开的枪。他和林都是西昌人,有顾虑。

17.卢永扬之死

卢永扬,成都人,四川林学院学生,我们这派的。他精明强干、仪表非凡。1967年他率领十多个大学生操纵几门迫击炮驻守一座小楼。后来被对立派大学生暗夜中引爆炸药,睡梦中全部死亡。具体情况至今不详。

18.“反动”学生之死

四川林学院文革前有两个“反动学生”,留校监督劳动。文革中他们参加了武斗,1967年最先阵亡。今年,我问与他俩同校的程XX,具体情况怎样。程避而不答。

19.冷华秀之死

冷是我的校友的妹妹,初中生。她参加了武斗。1969年因受本派武斗人员“性侵”,羞愤自杀。

20.“米面馍馍”之死

1967年,在进攻对立派西昌城中心据点“大礼堂”时,我是第一批冲锋队员。一颗手榴弹炸翻了我,我被救下火线。这时,西昌城一个卖“米面馍馍”的小贩继续冲锋,被对方的机枪打死。

21.唐力生之死

唐是我们西昌高中67级学生,我们这派的武斗头目。1967年一次武斗中,被对方击中胸部,当场死亡。

22.高邻居之死

高是我的邻居,中学生,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在一次武斗中,头部中弹而亡。

23.郝伟民之死

郝是我们西昌高中68级的学生,一直没有参加武斗。在我们反攻西昌胜利的最后一次战斗中,他临时参加进来,却被自己人“走火”打死。

24.成都知青之死

一个成都知青半路参加我们对西昌城的反攻,他作战非常勇敢。在一次黑夜的战斗中,他冲在前面,不幸被自己人击中头部身亡。

25.女医生之死

我方一个女医生,在晚上给危急病人动手术时,被对方的冷枪打死在手术台上。

26.国民党老兵之死

这个国民党老兵是对立派的武斗队员。在进攻西昌卫校的战斗中中弹。临死之前,他用全身力量将手中的轻机枪压入水稻田中,不愿被我方缴获。他的“敬业”,引起双方一致感叹。

27.进攻对方武斗据点“物探大队”

1967年,我方调集重兵,进攻对方武斗据点“物探大队”。结果消息走漏。晚上,我方在渡河时遭到对方伏击,我方死伤惨重。当时我在成都参加“学习班”,具体伤亡人数不详。

28.会理工人之死

1969年,我们进攻会理。我们武斗人员乘坐汽车奔赴前线。半路上对方向我们开火。车上一个会理的年轻工人中弹,肠子流出来了。抢救不及时身亡。
......

还有很多血泪故事,回想起来就令人恐惧、伤悲、惆怅、愤懑。以上例子,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或者亲耳所闻的。也许个别细节有出入,大致情节是不会错的。因为在当时,在西昌地区范围内,很多事情,都是当即传开,大家都知道的。
我曾经在80年代书面联系过著名女作家张XX,著名学者季XX,请他们根据我的口述,写写文革中的武斗。后来没有下文。

文革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千载难逢的、匪夷所思的、波诡云谲的。它集中反映了中国社会各方面的矛盾,体现了中国社会的本质。

那年头,我见过太多的血、太多的泪。泪干了、血消了,人民总是淡忘。“时间永是流驶,街市永是太平”。我没有文学才能,写出我亲身经历的文革,写出我的爱恨情仇。希望文革亲历者,都能写出自己的文革经历。

“我经过昨天,我知道明天。”

1969年,双方势同水火,都想打垮对方。当然是武力打垮。讲理、辩论都失去意义。当时,每个单位几乎都分成两派。哪派势力大就把对方排挤出去。

西昌城中,双方阵势犬牙交错。互相攻战,狼烟四起。城中心的大礼堂为对方武装盘踞。地处要冲,对我方威胁很大。我方“总部”决定武力拔除。战斗在上午打响。

我们几个中学生在火力掩护下,翻越围墙,进入对方阵地。对方从楼上扔下一颗手榴弹,在我身边爆炸。我只觉得有东西进入我的小腿,但并不感到疼痛。顿时鲜血淋漓,我被送往医院。幸好,最大的一颗弹片(有葡萄干大),打穿烟盒、打断指甲刀、打穿军用皮带,进入肚皮表层。是指甲刀救了我一命。

医生手忙脚乱,没有打麻药,(可能麻醉师已经逃离)就给我扩创,剜去烂肉,取出5、6个弹片。至今身上还有两个,当时没有发现。后来在2004年,我出过一次车祸,医生照片时发现的。

在此之前,我还受过一次轻伤。一颗菜籽大小的手榴弹弹片,打入我的右眼角膜。医生在角膜上划了一刀,用吸铁石吸出来的。当时右眼角膜上有一道白雾,象白内障。后来自然消散。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伤恢复快。只不过,我的视力变为1.0。

1969年,在西昌军分区支持下,对方用武力将我方全部打出城外。我们四处流窜,抢枪、杀人放火。当时西昌地区有10个县,我们打遍8个县。武斗结束后,四川“省革委”给我方武斗队的调查结论是:“走一路、杀一路、烧一路、抢一路。”此结论当然含有派性,对方比我们也好不到那里去。

1969年,我方武装力量发展壮大。兵分两路,杀向西昌城。我们的口号是“血洗西昌”。进军路上,我们偶遇对方4个武斗人员。当场打死3个,活捉一个。俘虏叫卢刚强,中学生,武斗小头目。当场审讯,我做记录。卢腿部负伤,坐在我们面前。他非常镇静,令人敬佩。

卢见四周荷枪实弹、杀气腾腾,便缓缓地主动说他家里还有一支AK式冲锋枪,他可以叫人带来缴给我们。言外之意,让我们饶他一命。谁知我们头头嘴角一歪,他身边的警卫员立即扣动AK冲锋枪扳机。“叭”,一颗子弹正中卢的脑门心。弹孔正园,象海豚的呼吸孔。正面没有血迹,脑后没有创口。卢一声不吭,身体一歪,慢慢向左侧倒下去,一动不动了。没有挣扎、没有扑腾,就这样命丧黄泉。

一个年轻的鲜活生命,转眼之间就在我们面前倒下。大家默默无语。没有议论,没有叹息。这才是最大的残忍。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武斗中,如同战争一样,谁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我想,德国纳粹残杀犹太人,苏联红军枪杀波兰军官,日本人南京大屠杀,“无产阶级专政”杀害张志新、林昭,其具体执行人,可能也跟我们这时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形势比人强,随大流而已。

我杀过人,我知道人权。谁还杀过人?网上聊聊。

后来才知道,卢刚强的同伙中,有一个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马志明。他是负伤后举手投降,再被我方当场打死的。我当天拉肚子,浑身无力,没有冲在前头。否则他可能不致于死。

我在文革中,有三次被对方抓住,其中有两次是被对立派同学看在同学情分上释放的。当然,那时双方对立情绪还没有发展到互相枪毙俘虏的地步。否则,我这种‘武斗”积极分子,如果被对方俘虏,必死无疑。

第二天晚上,我们武斗队占据了西昌410钢铁厂。410厂是战略要地。对方曾动用大部队,企图武装夺回,被我们击退。激烈的战斗逐渐平静下来。

有天晚上,我突然感到口渴,就到工厂食堂找水喝。看见4个武斗队员在悄悄商议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准备枪杀俘虏。工厂食堂里关押着一个成都“知青”,对立派的武斗队员。他是被当地农民捉住后交给我们的。据说他对当地农民很凶悍。
我历来对打、杀俘虏不感兴趣,没有参加对他的审讯。只记得他20出头,中等身材,身体非常强壮。但送来时就被暴打一顿,已经奄奄一息。

我方武斗队员欺骗他说,我们准备释放他。他强打精神,勉力而行。在漆黑的夜里,我们一行人向工厂旁的“海河”边走去。周围都是齐腰深的荒草。他逐渐发觉情况不妙,便开始哀求我们饶他一命,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孤苦无靠的老母亲,非常可怜。说着说着就停下不走了。我们威胁他,不走就当场打死他。

事已至此,插翅难逃。他绝望地抬头“仰望星空”,发出一声长叹:“难道今天是我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吗?”说完后就再也不说话,默默随着我们来到河边。他一个人站在“海河”岸边,身后是4名武斗队员。我站在一群人后边几米远,我当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没有人发布命令,没有人说一句话。突然,“砰、砰、砰”,几声手枪声划破夜空,成都“知青”身中数弹,应声落入水中。沉入水中的“知青”,身体慢慢浮出水面,没见任何动静,顺流向下游飘去。

我一时冲动、头脑发热,突然扣动轻型冲锋枪扳机。当时我的想法是,别人都开了枪,我不开枪,不是显得我太胆怯了吗?何况我历来以勇敢、不怕死闻名。“哒、哒、哒”!我手中的轻型冲锋枪向着河中远去的“知青”开火。把前面4个人吓一大跳。

杀完人后,我们5个人默默回去,都不说话。中途,只有我说了一句:“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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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里克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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