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記者瑪莎·格森(Masha Gessen)最近因為拒絕報導弗拉基米爾·V·普京總統(Vladimir V. Putin) 駕駛懸掛式動力滑翔機給遷徙的白鶴引路而被解職,普京的行為已經引起了不少的非笑。上週,她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她在《紐約時報》的國際版——《國際先驅論壇報》(The 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發表的一篇博客文章中敘述了此次電話交談。「我的電話響了……我等了兩分鐘都沒人說話。」終於電話裡說道,「不要掛斷,我會為你接通。」她感到很懊惱,於是大喊道,「你想做個自我介紹嗎?」這時,一個著名的聲音回答說,「普京,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羅維奇。我聽說你被解僱了,而我無意間成了這件事的起因。」總統還邀她見面。
格森感到很困惑,她問,「我怎麼知道這不是惡作劇呢?」
有良好教育的俄羅斯人可能會發覺這個電話與早期羅曼諾夫王朝(Romanov)和共產主義獨裁者對作家生活居高臨下的干預有著共同之處。它們都體現了俄羅斯領導人的一貫作風以及權力和藝術之間的關係。在文學備受推崇的俄羅斯,這個傳統使作者感到榮幸。但這種意外之舉也加強了人們對深不可測的沙皇的崇拜,沙皇就像上帝一樣舉動神秘。
82年前,小說家、劇作家米哈伊爾·布爾加科夫(Mikhail Bulgakov)被蘇聯劇院解聘,他的作品也被禁。一天,他的電話響了,「布爾加科夫同志嗎?……請稍等。斯大林(Stalin)同志要和你說話。」然後一個著名的聲音開始說道,「我很抱歉……我們會努力為你做些事情。」事後,布爾加科夫打電話給克里姆林宮,是惡作劇嗎?那確實是斯大林。劇院很快又重新聘用了布爾加科夫。
1934年5月,詩人奧斯普·曼德爾施塔姆(Osip Mandelstam)因為寫詩嘲諷斯大林而被逮捕。他的詩人朋友鮑裡斯·帕斯捷爾納克(Boris Pasternak)試圖幫忙。他的電話響了,聽見斯大林說,「曼德爾施塔姆的案件正在覆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是個天才,不是嗎?」帕斯捷爾納克說,「但這不是重點。」他說,他想要探討「生命和死亡」。斯大林掛斷了電話。帕斯捷爾納克又給克里姆林宮打電話,詢問斯大林的秘書是否可以告訴別人他與斯大林之間的對話。答覆是,他可以。
1949年3月,作曲家德米特裡·肖斯塔科維奇(Dmitri Shostakovich)拒絕代表蘇聯出國演出。斯大林打來了電話,肖斯塔科維奇說,蘇聯樂團不演奏他的作品,所以他不加入蘇聯代表團。斯大林說,「為什麼不演奏你的作品?」審查員禁止演奏他的作品。斯大林說,「我們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我會糾正這些同志的錯誤。」
在更早的1826年,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鎮壓了十二月黨人(Decembrist)起義之後,邀請已經流亡的起義支持者——詩人亞歷山大·普希金(Aleksandr Pushkin)交談。這位沙皇親自擔任普希金的審查員,並宣稱,「今天,我與俄羅斯最有智慧的人進行了對話。」普希金則向每個人訴說了尼古拉的魅力。
斯大林是在傚法尼古拉斯一世,普京則傚法了他們兩個。尼古拉斯一世被稱為「發電報的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斯大林是「打電話的成吉思汗」。但普京卻不是用黑莓手機(BlackBerry)的成吉思汗。當年的俄羅斯,處在東正教沙皇政權和草菅人命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極權統治之下。 今天的俄羅斯是一個威權國家,但還是較為自由一些。
斯大林天生其貌不揚、一隻手臂略短,曾經發表過詩作。他一半是暴君、一半是知識分子,閱讀不止。他酷愛文學經典:他浩瀚的藏書據說一半就放在克里姆林宮的總統辦公室。普京的興趣則看來更實用主義。他更偏愛展現自己人猿泰山般赤身伏虎的環境主義。不過,他仍有可能從那些書中學到了一些東西。
俄國的作家幾乎享有無上的地位。曼德爾施塔姆曾回憶說,詩歌在俄國受到極大的尊敬,以致於「有人因寫詩被殺」。他自己就死在勞改營。在斯大林統治下,藝術家並非異見人士,他們期望的無非是生存與寫作。今天的俄羅斯仍然危險,令人擔憂:記者被暗殺、反對派被打、朋克抗議樂隊Pussy Riot(一個因批評政府而被判入獄的女子朋克樂隊,Pussy Riot意為少女暴動或小貓暴動,pussy同時有陰道的意思——編者注)被囚禁。因此,面對總統時,格森展現了勇氣:當普京請她復職時,她拒絕做「克里姆林宮的御用文人」。
那麼,這些統治者究竟為什麼打這種電話呢?對話的結果無關緊要。關鍵不是電話本身,而是電話產生的神話效應會在知識界像池塘裡的漣漪一樣傳播(這就是為何斯大林的秘書告訴帕斯捷爾納克,他可以轉述這件事)。這顯示了,普京總統已經聽說了格森的困境,並且帶著帝王般的寬宏大量,屈尊降貴,接觸一位抱有敵意的作家,來糾正一個不公正的安排。他還能證明,儘管他可能因為一些新奇舉動受到嘲笑,但他並沒有被蒙在鼓裡。事後發現,普京「抓獲」的一隻老虎來自動物園,潛水「發現」的一隻古陶罐是事先放在那裡的。他愉快地承認「有時做得過了」,但那都是為了保護大自然。他的坦誠後來被格森報導了出來,消解了人們的嘲笑。這個開明沙皇展示出,他和普通俄羅斯人一樣,蔑視那些曲意奉承、小題大作的官吏。
如今的反對派不是詩人,而是寫博客的人。但這位互聯網時代的獨裁者仍然向老派的文字表達了敬意。正如布爾加科夫寫下的話:「手稿不會燙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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