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指鹿为马”与“杀一儆百”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丞相赵高妄图篡朝,先试探群臣态度。他将一只鹿作为马送给秦二世,昏君责令朝廷众臣分辨。不敢逆赵高意图者逢迎说是“马”,敢于反赵高的人说是“鹿”。事后,说真话的人都被赵高害死了。这种“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荒唐事,在其后的专制年代里,层出不穷;文革中,更是司空见惯。进驻我校的军代表,一手泡制的揪“叛徒、特务”案例,可列其一。
一九六七年,芜湖市“三结合革委会筹备处”[简称“三筹处”],镇压“全市革命造反队联合总部”[简称“联总”]的两派武斗,甚为惨烈,震惊京城。李德生军长率六四零八部队进驻安徽,芜湖进入军管范围。我校是省属重点中学,两派学生视对方为仇敌,武斗中共有八人死亡。校园疮痍满目,人心涣散。教工虽无人持枪械斗,但持不同观点的人对立情绪相当严重。进驻本校的军宣队,先从教工队伍打开突破口,促进两派“大联合”。
掌权者先造舆论,要揪出煽动武斗的“幕后黑手”。进驻我校的军代表Z参谋[营级干部]采用的手法,不仅因袭了“指鹿为马”,而且升格为“杀一儆百”,赫然制造了全校教工意想不到的场面。Z参谋不知从何处找来“材料”,当众宣布:“联总”的W是“叛徒”,“三筹处”的Y是“特务”。被揪出的两人,立即被挂上黑牌子游街示众,全校教工岂敢不随队游行、呼喊口号?那天正下著濛濛细雨,遭揪斗者被人揿著头髪仰面游街,灌了一肚子雨水。
W和Y被揪斗游街,很多教工无不惊诧万分。相处多年,怎不知道二人的底细呢?年过半百的W,是位体育教师。据说年青时代,他在市级运动会上,百米赛跑得过名次。年岁增长,近年教课极少,仅是早晨广播操的领队而已。平日从不参加任何党派活动,成天手捧报刊、清闲自在。文革以来,未参加任何过激的“革命行动”;只因好友大多属于“联总”的,他的“观点”自然倾向这一派了。他和“武斗”不沾边啊!尤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W不是共产党员,何时成了“叛徒”呢?
至于Y被说成“特务”,也让人大惑不解。Y是政治教师,口直心快,好抒己见,喜欢辩论,被人戏称“大吹”。他虽是“三筹处”派的活跃分子,也仅是“口头革命派”而已,与“武斗”持有距离。他究竟是谁家的“特务”呢?
校园乌云滚滚,人心惶惶。军代表掌权的校革委会成立了,进驻学校的工宣队也由他掌管。他指示“吹鼓手”在全市《斗批改》战报上发表专文,扬言要揭开我校的“阶级斗争盖子”。十多位有政历问题的教工,与W、Y一起被关进“牛棚”,监督劳动、交代“罪行”。他们的工资遭扣发,仅发给生活费。
全校教工被集中“办学习班”,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交代各自的政历;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相互揭发的大字报,大多是捕风捉影。红色政权的掌门人,处心积虑地要“抓出几条大鱼”!
被关进“牛棚”的人,大都已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交代过自己的问题,且有过“结论”;唯独W和Y是此次抓出的“大鱼”,其涉案深度,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Z参谋派出工宣队中一名党员,另指定一位“老实、听话”的青年教师,作为外调人员,前往京城调查W的问题。那里有位著名的文艺家,芜湖人,二十年代在家乡活动过,是W的崇拜偶像。六十年代初,两家尚有来往。
这位参与外调的青年教师是普通群众,非党员,无权接触机密材料,一切听从那名工宣队员调遣,他深感外调任务责任重大,决不能做“昧良心”的事,一切需实事求是。外调物件是闻名全国的文艺家钱先生,二十年代在芜湖从事新文化的传播工作,主编过爱国刊物;还在新学堂讲过白话文,深受青年人尊敬,是W兄弟言听计从的良师益友。文革以来,钱先生在京城早已成了“文艺黑线”的审查对象。对于家乡来的外调人员,他还是“有一说一”。据他回忆,W原姓B,过继给舅父后才改姓W的。他的哥哥从事过进步文化的宣传工作,后来失去联络,据说到台湾去了。至于小B,钱先生忍俊不禁:“小B是体育场上的活跃分子,他既不是党员,也未加入什么政治团体”。一九六四年,钱先生的妻子回芜探亲,曾到W家作客。
至此,W的“政历问题”应该说是眉目清楚了;然而,掌权者为维护自己的“权威”,弃法规、道德而不雇,始终不宣布外调真相。Y的“政历问题”更是易于查明。校内有权调阅教工档案材料的,只有以Z参谋为主的几名党员。据说,他们再次调阅了Y的档案,又与几位元“研究敌伪档案资料”的行家磋商过,y参加的什么“读书会”,仅是三青团的周边组织,与“特务组织”有别;也未发现Y有过“非正常活动”。自此,Y的问题被搁置一边、无人问津了。Y仍被关在“牛棚”里。
被指定参与校革会“群众定案组”的几名群众代表,非党员,无权决策;定案组的重大事项,均由z参谋等少数掌权者说了算。因此,直到一九六九年学校解体、下迁农村办学,被关进“牛棚”的多数人仍未得到“重新审查”的明确结论;其本人及其亲属仍生活在政治阴影之中。
由“指鹿为马”到“杀一儆百”,历代谋取私利的政客留下了多少难以磨平的历史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