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峨嵋教书的地方,那是一个山区,虽然是山区但却有一座新建的财政学院在那里,我教欧洲的中世纪文学还有中国的所谓现代文学,课余之暇,我喜欢游山,于是往往去了一些少有人烟的地方。
记得一天中午,已经是秋天了,我离开学院略三个钟头的路程,来到一处有河流的地方,我奇怪还有这么清澈的水,于是沿河而行,因为没有路,我自己折了一根长的类似狼牙棒的棍子拿来开路,大约又走了近一个小时,我来到一个回漩的地方,水在那里比较浅,因此形成一处浅的石滩,而我站的地方有一个山坡,我在那里站定,而对岸有一近乎是圆形的松林。
我坐在那里休息,山坡上虽在秋天,也还余有零星的微微发紫的小花,我不由看了一看,那是一种古代钟形的花蕾,而花蕊是淡黄的,而叶子却是云形的,我很喜欢,采了一朵象往常一样放在鼻子前轻嗅着,而对眼前的景色观赏起来。
那天还是阴天,这时我感到空气湿润了,浩荡的空中略略有一点雨点落下来,而上游的风吹来杂有清香的茅草根的气味,徘徊在水岸,水仍然是碧绿的,而且也散发出几分冰凉的水气,水面上也不时的溅起雪珠状的水花,因为流动的关系发出哗哗的声音;我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大脑里一片沉静,自然也想不出什么事情,而那水声似乎就是这个宇宙最唯一的声音了,我听了一会儿,一面看着对岸的松林,松树很高,也保持着原始的姿态,它们的叶子不是纯青色,而是青里带玄的那种,远远看来比较平整,也看不透,也许藏有什么秘密,但似乎生出一道与这宇宙无染的甚有清清的静静的和平的秋气在其顶上吹漾着,使我一下子也变的更加没有思想,心澄意远的不由想化成一只白色的大鹤飞向这片松林,再仰天清嗥几声,打破这幽沉的寂静。
雨点变的有点大了,但还不至于淋湿我的身体,上游的云气在继续弥漫着,我站起来,闻到更强烈的一阵茅草根香,同时还有类中药香的不知道名字的树木的气味,难道那里面的深处还有绝迹了的檀木么?我想。
上游猛然的又吹来一阵大风,我脚下的草也吹得如女人头发一样的狂乱,更多的雨点打在我身上,我突然感到迷茫,正欲从山坡朝下走去,上游“呀——呀”的飞来一群黑色的鸟,我怀疑是乌鸦,待它们飞近的时候,果然是的,但与我在《芳洲十品记》所述的乌鸦不同,体积较大,翅膀上羽毛虽是黑色,但头上有白雪样的毛,应该是山地品种,不过也应该是耐寒的鸟类,它们穿入松林,就停在里面没有动静,一会儿又听见它们叫了几声,又往下游飞去了,我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再深吸了那里的野木与茅草根气味的空气,慢慢的迎着稀稀落落的雨点往学院的方向回去——上游的风吹在身上却仍透出一股未有的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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