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族主义,孙文晚年主要有两个地方详细的加以讨论。一是在民国八年(1919)的“文言本三民主义”中,另一个是在民国十三年(1924)的“十六讲本三民主义”。
一、“文言本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内容
“文言本三民主义”非常精炼。继前言提纲挈领阐述民族民权民生“三大革命”后,孙文专门讨论民族主义,篇幅很短,仅一千二百字。他首先说:
“中华民族者,世界最古之民族,世界最大之民族,亦世界最文明而最大同化力之民族也。然此庞然一大民族则有之,而民族主义则向所未有也。”
何为民族主义呢?他说,“即民族之正义之精神也”,近代中国缺了正义精神,故一再亡国,“一亡于胡元,再亡于满清”。随后,他简要介绍了西方各国民主主义的起源,尤其推崇美国的民族主义:
“美利坚之民族,乃合欧洲之各种族而镕冶为一炉者也。自解放黑奴之后,则吸收数百万非洲之黑人而同化之,成为世界一最进步、最伟大、最富强之民族,为今世民权共和之元祖;今出而维持世界之和平,主张人道之正谊,不惜牺牲无数之性命金钱,务期其目的之达者,此美利坚民族之发扬光大,亦民族主义之发扬光大也。”
由此,孙文要按“美利坚民族”的模板,造就一个“中华民族”。他认为推覆满清“祇达到[中华民族的]民族主义之一消极目的而已”,而积极目的则是:
“汉族当牺牲其血统、历史与夫自尊自大之名称,而与满、蒙、回、藏之人民相见以诚,合为一炉而冶之,以成一中华民族之新主义,如美利坚之合黑白数十种之人民,而冶成一世界之冠之美利坚民族主义,斯为积极之目的也。”
最后,孙文对这样的中华民族寄以极高的期望:
“夫以世界最古、最大、最富于同化力之民族,加以世界之新主义,而为积极之行动,以发扬光大中华民族,吾决不久必能驾美轶欧而为世界之冠,此固理有当然、势所必至也。国人其无馁。”
二、“演讲本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内容
“演讲本三民主义”中的民族主义则详细得多,从1924年1月27日至3月2日,共讲了六次,约五万字,是孙文晚年对其民族主义最系统的阐述。
第一讲阐述民族的起源。他说“三民主义就是救国主义”,而中国的“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他要在中国原有的家族主义和宗族主义之上,构建民族主义,结束一盘散沙的状况,以拯救中国的危亡。他解释国家和民族的分别,“由于王道自然力结合而成的是民族,由于霸道人为力结合而成的便是国家”,民族起源于五种自然力:血统、生活、语言、宗教和风俗习惯。为了说明我们民族处于国际中最低下的地位,他比较了列强的情况,包括英、日、俄、德、美、法等国,分析它们的民族与国家的来源、人口与国力状况。这时,他显然对俄国有好感,称“俄国人自己推翻帝国主义,变成新社会主义的国家……改成用和平的新政,不但是没有侵略各国的野心,并且抑强扶弱,主持公道。”这个观察后来证明有误。另一误解是人口,他“觉得毛骨耸然”,担忧列强人口增长太快,而中国人口却不增长,“自乾隆到现在将及二百年,还是四万万人……百年之后,美国人口可加到十万万,多过我们人口两倍半”。【注1】
第二讲分析导致亡国的因素。孙文说,导致亡国的因素除了人口这种自然力以外,还有政治力和经济力两种人为力,“比较天然力还要快而且烈”。演讲中,他举了很多例子来说明两种人为力对中国的危害。受政治力压迫,中国历史上已两次亡国(元与清)。他又讲道中国一系列的失地,从伊犁流域、黑龙江、乌苏里到缅甸、安南、高丽、台湾、澎湖,直到威海卫、旅顺、大连、青岛、九龙、广州湾。孙文用更大的篇幅讲解经济力的压迫,认为多个列强欺压下的中国,只能算“次殖民地”,还不如高丽、安南这些一国的殖民地。他列举外国人控制的海关、外国银行、依靠洋船的运输、租界和割地的赋税地租与地价、条约特权、投机事业、赔款之种种,最后汇总一算,每年中国的损失,竟然达到十二亿元。【注2】
第三讲探讨为何中国缺失民族主义。用孙文的话说,“民族主义这个东西,是国家图发达和种族图生存的宝贝。”中国是如何失去这个宝贝的呢?他说,一是满清部族政权的压制,二是会党忘记了反清复明的初衷,三是中国文化历来只讲“平天下”的世界主义而不讲民族主义。他又分析了犹太、印度和波兰的情况,他们虽亡国,民族精神还在,因此还可以复国。最后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明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的关系。一个苦力靠一根竹杠为生,买了彩票藏于竹杠,有一天中了头彩,高兴得昏了头,将竹杠连同彩票一起抛到海里去。他说,苦力的竹杠就是民族主义,彩票就是世界主义,头彩好比是中国强盛进至世界主义的时代。如果因为中彩而抛弃了竹杠,结果彩金(世界主义强盛时代)和竹杠(民族主义)也都丢了。
第四讲探讨如何抵抗强权。孙文提到并很赞同美国总统威尔逊所主张的“民族自决”。他认为中国是亚洲世界主义的基础,因为中国历来讲求和平、反对侵略,以前周边的进贡国如尼泊尔、暹罗还很怀念中国,中国恢复了民族主义之后,能给世界带来很好的世界主义。
第五讲探讨如何恢复民族主义。方法有两种。方法一是能知,令国人知道现在处境的危险。孙文总结前四讲内容,即列强的三种压迫(政治力、经济力、人口增加),并做了更多说明。政治力又分两种:兵力与外交。若用兵,他列出数据说明,日本十天、美国一个月、英法两个月便可以亡中国;若用外交,则随时可瓜分中国。经济方面,他进一步算了一笔帐,中国每年“一中年生利之男子,应担负四十五元之人头税与外国……不到十年便要亡国”,因为那时还要增多两倍半。可见处境之危急。方法二是合群,令国人团结起来,一致抵抗外国的压迫。如何团结?“用宗族的小基础,来做扩充国族的工夫”。如何抵抗外国?一是积极的,振兴民族精神,求民权、民生之解决,以与外国奋斗;二是消极的,即甘地的不合作抵制方法。
第六讲论中国固有的道德与智能。在简单归结前面几讲的内容后,孙文说,中国过去的强盛,是因为道德高尚;恢复固有的道德,是恢复民族地位的另一个重要方法。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这八德,即是中国固有的道德,他一一作了详细说明。忠:忠于国、忠于民,“为四万万人效忠,比较为一人效忠,自然是高尚得多”;孝:“中国尤为特长,尤其比各国进步得多,《孝经》所讲孝字,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至”;仁爱:“爱民如子”、“仁民爱物”,即墨子所讲的“兼爱” 与耶稣所讲的“博爱”;信:“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国人实在比外国人好得多”,从商人守信即可看出;义:“中国在很强盛的时代也没有完全去灭人国家”,如对高丽,中日两国做法迥异;和平:“说到和平的道德,更是驾乎外国人”、“中国人几千年酷爱和平,都是出于天性”。而中国固有的智能,“就人生对于国家的观念,中国古时有很好的政治哲学”、“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段的话”,孙文认为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是世界上最好的政治哲学,中国人后来没能做好这些内治和外修的功夫,因此丧失了民族精神,他举了一些国人缺乏修身功夫的例子。又列举了中国以前固有的能力,如指南针、印刷术、磁器、火药、茶叶、丝、拱门、吊桥等等发明,所以曾经是世界独强。“恢复我一切国粹之后,还要去学欧美之所长,然后才可以和欧美并驾齐驱”,强盛后还要济弱扶倾,扶持弱小民族,才算是治国平天下。他的最后一段话是:
“我们要将来能够治国平天下,便先要恢复民族主义和民族地位。用固有的道德和平做基础,去统一世界,成一个大同之治,这便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大责任。诸君都是四万万人的一份子,都应该担负这个责任,便是我们民族的真精神!”
注释:
注1:这种担忧显然依据不足,实际上清朝以后人口一直在高速增长,唯一一次例外是太平天国时期。中国人口在明朝时接近一亿,1799年乾隆去世时接近三亿,到1924年孙文演讲时已达四亿八千万。参见赵文林《中国人口史》(人民出版社,1986)附图16。
注2:【需要核实】:十二亿元相当于清朝岁入的十倍! 换句话说,当时中国的对外经济损失,足以养活十个清朝政府。清朝岁入在四至八千万两银,换算成孙文当时的银元,约加一倍。因此,12亿元相当于清朝岁入的7.5至15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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