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矿工血泪涂抹红色口号
和历次特大矿难不同,这次山西王家岭透水事故,在153名矿工生死存亡的最后时刻,转机发生,救援队发现了并救出了百余幸存者。内地许多媒体风向忽转,绝望变为欢呼。一片“奇迹”声里,时光倒流,人们恍若回到红色年代:“感谢,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党!”“壮哉,伟大的党!壮哉,伟大的祖国!”“只有社会主义中国才能见证如此奇迹!”“为党骄傲!”“一曲共产主义精神的凯歌!”(参见:人民网报道)
解放军总政治部第一时间发出通知,要求全军和武警部队以王家岭煤矿救援为生动教材。通知称:“在党中央、胡主席的科学决策和坚强领导下,国务院有关部门和地方党委、政府科学组织、科学施救,广大救援人员奋力救援,被困矿工顽强自救,有关部门领导靠前指挥,目前已有115名工人成功获救。”它“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巨大优越性和凝聚力”,要用救援事例教育军队,“增强广大官兵高举旗帜、听党指挥、履行使命的自觉性坚定性”(参见:国防部网站)
请不要忘记,当红色口号铺天盖地之时,救援者已在井下发现多具遇难者遗体,还有多名被困矿工生死未卜,他们那哭干了眼泪的家人,正万箭穿心凝望井口。获救的百余名矿工,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他们的心理创痛更远未平复。
我曾两次采访脱险矿工。一次在唐山,一次在义县。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后,有5名矿工,一镐镐打通被煤矸石堵塞的运输巷,一寸寸爬上800米斜坡,先喝自己的尿,后喝巷道里的水,挣扎爬到井口附近,终于在地震后第15天获得营救。1996年12月15日,辽宁义县煤矿塌方,4位矿工被困井下。在声息全无的头数日,他们吃过矿井木上的树皮,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当地政府组织了大规模营救,包括调来石油钻井队,耗巨资打通生命孔。生命孔打通后,有了生的希望,但是营救进展困难,极度寒冷和水淹成为新的威胁。我亲眼见过矿工们通过生命孔传递上来的12张字条,在苦苦等待中,他们情绪低落,甚至有很大抱怨,生理心理均濒临崩溃。和唐山矿工一样,义县矿工也在15天后获救。两次采访,给我共同的深刻印象:绝境之恐怖,常人难以想象;对生活的渴望,对贫困家中老父、老母、妻儿的牵肠挂肚,是被困矿工们“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九死一生,阴影久久笼罩着这些脱险者。最初接触义县矿工时,已经遇到过多批记者的他们不愿和我交谈,更不愿谈井下的求生经历。正当我坐在他们病房中时,推门闯进来一个抱着摄像机的武警军官,要工人立刻接受采访,回答武警是如何救了他们(其实,戴着遮光眼罩的矿工完全不能分辨救援者是谁)。矿工接受了采访,似乎这样的采访已有数次,对着摄像机背书似的说出几句“感谢”之类的话。
在内地,这种红色宣传的习性根深蒂固。笔者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也在党媒体工作多年,对那一套十分熟悉。一些领导常常不顾最基本的事实,悲喜反转,“坏事变好事”,用救援的奇迹遮掩人祸,表功,抢功,献忠。
王家岭百余矿工脱险,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要向顽强自救的矿工致敬,要向置生死于度外的救援者表示深深的感激,但是,为什么要对政府说“感谢”?政府不惜一切代价,救回矿工的生命,无疑值得肯定。但这是由亿万纳税人所供养的政府必须承担的职责,这是一个举国体制下的政府应有的能力。一个正常的现代国家,公民无须对政府应尽的职责感恩。在王家岭透水事故中,政府已经失职在先,未能有效监管煤矿安全;现在紧急补救在后,除了给国家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最后仍有多名矿工葬身井下。死亡矿工的鲜血,脱险矿工的辛酸泪水,一笔笔写下的是悲剧,是教训。矿工,是矿难中的第一主角。他们坚韧顽强的坚持和自救,惊天地,泣鬼神。当这场宣传大戏落幕,从摄像机的镜头前离开,他们仍将延续日复一日的底层艰辛--身心创伤也许令他们的生活更为艰难。这一切,都应促使政府临深履薄,反躬自省。应当负荆请罪的官员们,有何颜面自夸自耀,弹冠相庆,用矿工的血泪涂写红色口号!
据报道,中煤集团总经理王安已向被困人员致歉,坦承事故原因是大型企业盲目扩张,层层承包安全落实不到位(参见)。那么,国家安监局和山西省的领导呢?更高层级的领导呢?我相信,在这个时候,真诚向人民致歉,彻查事故,追究责任,是最有利于党和政府取信于民、重拾公众信任的举措,而高喊红色口号的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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