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剧:人不如牲口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正在长沙市某医院妇产科实习. 正是近腊月,长沙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来院的患者也不多,我在诊室正闲得有点无聊.突然,诊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夹杂着女人的几声喊叫和男人喝斥的声音.很快,一位肚子已经很大的孕妇几乎是被两位壮汉架着推进了诊室,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农村的人.一进门,那干部模样的男人就对我的带教老师说要做计划生育手术.那孕妇几乎哭着哀求说已经快生了,不要做.那干部模样的男人吼道,就是你,差点害得乡计划生育奖泡汤,还有脸哭,这下看你还往哪跑.然后拿出一张纸对我的带教老师说,这是我们乡计划生育办的介绍信,麻烦你快给这个女的做手术,要真生下来,我乡今年的先进就会全黄掉.带教老师要那孕妇躺到检查床上接受检查,孕妇不愿意,那两位壮汉硬是将那孕妇摁在检查床上,然后那干部模样的女人就动手将孕妇的裤子脱了下来.孕妇一边挣扎着一边哀求我的带教老师不要打掉她的小孩.那两位壮汉用力将孕妇的两条腿押在检查床上,我的带教老师面无表情地给孕妇做了检查.胎儿发育正常,已经接近分娩.带教老师检查完毕,冷冷地问那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什么时候做? 那两位异口同声,马上做. 带教老师回道,那就到引产室来吧.
那两位壮汉立刻将孕妇从检查床上拖下来,连裤子都没给孕妇穿好就一支手那么提着,另一支手架着孕妇的胳膊拖着,跟着带教老师往人流室去. 路上引来沿途的其他患者和家属看热闹,指指点点地说,逃生的,被抓住了,活该. 到了人流室,两位壮汉按带教老师的要求将孕妇摁在引产床上,带教老师手脚麻利地将引产药利凡若注射到了孕妇的子宫里, 然后孕妇被架到病房, 被那四个人轮流看着.
第二天傍晚, 孕妇开始发作了,被两位壮汉架着带到了人流室并被摁在引产床上.孕妇因阵痛发出阵阵惨叫, 带教老师在引产床边站着,用力压着孕妇的腹部,孕妇挣扎着推开带教老师的手,哀求道,求求你别压了,别压坏了我的孩子.带教老师冷冷地说,你的孩子已经没用了,压一压还能让胎儿快点出来,我也好早点下班. 孕妇听了发出一阵哀叹. 可能因孕妇已经生过小孩,很快,婴儿就被引了出来, 是个男婴, 刚剪断脐带,婴儿就大声哭起来.他还活着!而且用他的哭声宣告他很健康. 孕妇听见婴儿哭声,不顾胎盘还没娩出,用力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尖声喊道,把孩子还给我!! 那干部模样的男人听见了,赶紧上前,一把从带教老师的手上将婴儿抢过来,说道,还给你? 还给你我们就不把你带这来了. 说着, 他把婴儿冷不丁往那干部模样的女人手上一塞,命令道,拿去处理掉.那女的没想到他会把婴儿塞到自己手里,冷不防接了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接住婴儿. 婴儿经过这么大的动静,哭声更大了.那女的哆嗦着问,怎么处理呀? 男的不耐烦地说,怎么处理? 还不照老办法.女的犹豫道,可这还⋯⋯, 男的打断道,还啰嗦什么,有什么区别,快去! 那女的听了,转向我问道,医生,垃圾站在什么地方.我听了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嘴里嘟啷着没动地方.孕妇这时候在产床上扭过头, 发疯样地喊道,让我看一下我的孩子! 带教老师听见了不快地对我说,你还楞着干什么,快带她去垃圾站,没看我正忙着啊? 见带教老师一脸的怒容, 我赶紧对那干部模样的女人说,跟我来吧.
我将她带到病房的垃圾站旁,那女的就将婴儿往堆满粘着血和脓的绷带,纱布以及卫生纸的垃圾堆里一扔,转身就跑到旁边的洗手间去洗手去了.婴儿被这么一扔,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哭声. 结果,这可怜的孩子连他妈妈温暖的怀抱都没来得及享受一下就被扔进了这阴冷的人间地狱. 当我慢吞吞地挪回人流室时,那些人及孕妇都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带教老师在收拾. 我一边帮忙一边问,那孕妇已经回病房去了? 带教老师回答道,回什么病房, 那孕妇已经被他们带回他们乡计生办去了. 我又问老师, 这么大的月份了还引产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何况小孩还是活的. 老师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国家政策,大家都要执行.他们还带着乡计生办的介绍信,你要不做,就是违反计划生育这一国家大计,那我这碗饭就别想再吃下去了.你呀,真是少见多怪, 那些逃生被抓回来的,引下的婴儿还是活的可多了. 好了,今天没事了.天气这么冷,你早点走吧. 我听了如释重负,赶紧洗手,脱掉白大褂,向医院门口走去.
走到半路,想起那还在垃圾堆里的孩子,心里不由一阵发紧,不由自主折回到垃圾堆旁,见那婴儿还在高一阵低一阵地哭着, 眼睑上,脸上及身上到处粘着没擦掉的血水和羊水, 小手有时还伸向空中似乎在寻找妈妈的怀抱. 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这个样子, 就回到病房,用弯盘接了一点热水,并拿了一些药棉后回到垃圾堆旁,用蘸着热水的药棉将婴儿脸上的脏物擦掉了,然后又找了条旧的小棉被给婴儿轻轻地盖上,心想这样也许能抵挡一阵腊月的严寒吧.第二天一早, 我提早了一点去医院. 到医院就直奔那垃圾站, 结果那可怜的婴儿已经随着垃圾一起消失了. 他也许已经到他该去的极乐世界去了吧,我这么想着,苦涩的泪水还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幕发生在我身边的人间惨剧虽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但那一幕幕还是强烈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让我的心脏常产生不由自主的痉挛. 医生,本是人类各种职业中可以用高尚来形容的工作.但有时,这一职业也会发生异变. 记得在上世纪四十年代, 日本东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石井四郎,放下手中手术刀,操起了屠刀,用活人做实验来生产细菌武器. 而同时在德国的纳粹军医阿里贝特·海姆这个残忍成性的恶魔,在奥地利毛特豪森集中营服役的两个月中犯下累累恶行,曾随意拿在押者做死亡实验以寻找"便宜又迅速"的杀人方法。但这些都发生在动荡不安的战争时期,随着战争的结束,这一将医生变成杀人机器的社会环境也就消失了.但在中国, 在这几十年的和平环境中, 医生们却时常要操起屠刀将幼小的生命扼杀在母亲的身体里,而且还冠其名曰国家政策.这一貌似和平环境下的人间地狱不知道还要延续到猴年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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