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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女囚(三十四) 同性恋

 2009-06-03 05:07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同性恋在中国,敏感而忌讳。官报上看不到片言只语,地方报难觅全貌全景,影视里躲躲闪闪,文学中欲语还休。但它确实存在。不但存在,还欣欣向荣,天天向上。就是在高墙电网,它也是蒲公英的种子,纷纷扬扬。有一寸土,安营扎寨;有一寸阳光,光合作用。没肥料,一样肥腴;没水份,依然青翠。

一声看电视后,蹦出一帮人。领头羊是硕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强占第一排第一座,第一排第二座上放着一个矮凳,就像主席台上预留的贵宾席。

老狐狸大摇大摆走过来,然后大摇大摆坐上去。眼光所到处,全是谄谀逢迎的仰视。老狐狸的菊花脸顿时舒展,36条笑纹成了36条章鱼触腕,在水中漂浮张扬。

"请你走开!"一个低沉的男中音。

"什么?""请你走开!"又是低沉的男中音,不过声音里有了不耐烦。老狐青筋顿起。她咳嗽一声,这是发难的前奏。

有人扯了她一下。"扯什么扯?"她愤怒地转过脸,发现一只又肥又圆的手正打哑语。这是贾母的手。

一个美丽的巴比娃朝这里蹦来,硕虎阴霾顿扫,脸上挂满柔情蜜意。"大块头,今天看什么电视?"娇滴滴的声音赛过画眉。

"什么都可以看,什么都可以不看。"硕虎一语双关,巴比娃会心一笑。

人人都说恋爱中女人智商等于零,但硕虎的智商一点都不低。爱情宣言简单明了,赛过一打山誓海盟:有你在,什么电视都看;有你在,什么电视都可以不看。

巴比娃拿着一件毛衣,她晃了晃毛衣,趁势把手插进硕虎手臂,然后再把毛衣盖上去。毛衣上的竹针,龇牙咧嘴斜七竖八,旁边还卧着一大团毛线。远看是打毛衣,近看也是打毛衣,这才是横看成岭侧看峰,远近高低都一景。

老狐狸和贾母一前一后到了夹弄,老狐狸拉下脸等待对方的解释。"她是亡命徒,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贾母笑着说。

"她是孙悟空,我还是如来佛呢。""如来佛不到关键时不念紧固咒。""难道看着她公开搞同性恋?""这次小组评选,哪个队长不等着捷报频传?""这......""她四年,你无期,谁比谁更需要减刑?""我的目的不是减刑。""是不是假的演多了,就忘可真的?"贾母一撇嘴。"你就不想出去收拾那男人?""想想想!我想的快疯了。"老狐狸铁青着脸。一想到女儿死在男人的风流债里,腮帮子就咬的格格响。"你想减刑,她不想减刑。"贾母笑了。

是啊!硕虎和巴比娃现在是一对泥人,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就是用棒打,未必打的开。和她耗,这是蚀本买卖赔惨喽!当务之急是搞好安定,抓到政绩,为自己的减刑创造最大的值。想到这,老狐神清气爽,仿佛心头开了一扇窗。"还是咱老姐姐好。"

"用什么谢我?""来而不往非礼也!345写报告揭发了你,我可以把揭发材料交给你。"

"哼!"贾母拔腿就走。"别走!别走!""你撺掇别人告我,然后再来诈我,这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谁让你一人吞这么多羽绒衫?这衣服三辈子也穿不完。""她们进贡给你的还少?"贾母冷笑着。"咱50步不笑100步。材料给你,恩怨一笔勾销。""要是再有一次,休怪我无情。"贾母气咻咻的说。"明晚出货你帮着干。""加几分?""你要加几分就几分。明天吃馄饨,我要二碗。""撑死你这头老狐狸。""撑死老狐狸,来个新豺狼。你自己掂掂分量?""好!这次放你一码。"贾母笑了,老狐狸也笑了--相视一笑泯恩仇。

这边交易完成,那边心旌摇曳,情到浓处。巴比娃的头,如沉甸甸的向日葵,垂在硕虎的肩膀上。美人的奋不顾身,让硕虎英气更添。她一把搂住她,激情四溅。虽激情四溅,但智商不减,硕虎在肩膀的共同体上遮上棉大衣。魁梧的身段,再披件大衣,不但有老革命的架势,更有老首长的雄风。

众姐妹有的死盯着屏幕,有的飞针走线抓产量。谁都知道,只要硕虎搂着芭比娃,天塌地陷也不怕。想当年偷渡香港,眼皮不眨一下。现在有美人相伴,更把铁墙当成温柔乡,电网当成红绡帐。再说,硕虎的基本方针是搞同性不搞犯人,所以大家乐得看娱乐频道。

"531!我听说你的事了。"放水时,巴比娃对我耳语着。"是嘛!"我没表情地应答着。

巴比娃是单位运输组的押车员。眼看厂长大把大把地搂钱,驾驶员动了肝火。"你拿的,难道老子拿不得?"一气之下,把运输的一车货给卖了。跟车的她,也得到了三张百元大钞。

没等钞票捂热,她就和驾驶员一起进了看守所,接着判三年。判决下来后,她哭的昏天昏地,连死的心都有。贫穷的家,因为这更贫穷;生病的丈夫,因为这病情加重;拮据的她,因为这更拮据。这才是偷鸡不得蚀把米。

"水来了!"老三毛端着一盆水,带着一股风朝我冲来。这是挑衅,明目张胆的挑衅,但我不能回击,只能回避。

我一个急转身,和老三毛擦肩而过。老三毛撞人不成,只得把水恨恨倒进水斗。"她对你这么凶,我让大块头来收拾她。"巴比娃很仗义地说。

"谢谢!"我的话没说完,就传来‘况档'一声。回头看,我的脸盆成了球,被老三毛踢过来踢过去。她把自己当贝利了。

硕虎突然朝老三毛冲去。"你干吗?"她二手叉腰,恶狠狠地问。

"这脸盆......没怎么碰就骨溜溜转了。"老三毛咧嘴一笑。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要是再找531的茬,我绕不了你。""你说什么呢?"老三毛后退一步。

"哼!"硕虎扬长而去。这一刻我很感动,因为佐罗又复活了。

"531!我好想我儿子。"巴比娃一边打毛衣一边说。"我儿子只有6岁。""我儿子只有10岁。""他们说我贼骨头,可他们是大贼。厂长和情妇大把大把搂钱,我只是接受300元就判了3年。"我‘扑'地笑了。"你笑什么?""我笑搂钱这词生动。这使我想起农民搂草打兔子的动作。"

"要不是他们搂钱搂的厉害,我怎么会进监狱?3年!3个365天。""好啊!"一个大嗓子说。"好个屁!完了!一切都完了!"巴比娃双手掩面。"工作没了,劳保没了,一切都没了。""面包会有的,一切全会有的。""骗谁?"巴把娃呵斥着。"你放心!出去后,有我一口粥,就有你一口饭。"硕虎像举拳头的宣誓。

巴比娃的手从脸上移开,她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人。硕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赞叹爱怜,有欣赏爱慕。"好个梨花带雨。"她咕哝着。

"你有什么能力?你有什么背景?"巴比娃直奔主题。"我母亲是老干部。""我父亲还是老革命呢!"巴比娃一撇嘴。"真的!骗你出门就被汽车扎死。""牢里没汽车。""要是骗你我就生癌。""得了,你要有本事,就不会进这个门。""马有失蹄人有背运,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千万!"硕虎认真说着,脑门上竟沁出一层汗。

"格格格!"巴比娃突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既有孩童的天真,又有女人的妩媚。好一个尤物。

从这天起,硕虎成了巴比娃的运输部长,后勤处长兼地下交通员。 一罐罐的午餐肉进了美眉的胃,一只只的电容器成了美娃的产量,一封封情书扔进美人怀里。

美人的啼哭,如黄梅天的雨,一天天朝出霉走去。雨过天晴,美人的笑,如三月柳絮,飘飘洒洒沸沸扬扬。美人不再提稚子爱夫,她开始憧憬前景,别的都可以从长计议,但卧室的粉红色基调,如基本国策坚决不变。

"杀人了!杀人了!"叫声骤起。"又是猪油女那个疯子。""她很可怜。""就你悲天悯人。"大波白我一眼。

"杀人了!531杀人了。"这回声音更凄厉了。"好!说曹操曹操到。看你还同情她!"大波开心地笑起来。我放下碗走出去,晚饭肯定没胃口了。

"531要谋害我,今天人赃俱获。哈哈哈!"猪油女大笑着。"谋害--用什么手段?"老狐直奔主题。"她在我菜里放毒,不信你问她。"猪油女指了指长脚。我冷冷地看着长脚,中午她踢翻垃圾桶,我说她几句,她说让我走着瞧。5小时还不到,果然戏就上演了。

"她问我土豆辣不辣,我说不辣,她就扯嗓子叫起来。""就这点事叫什么叫?"老狐很是忿忿,因为她嘴角还沾着二颗饭。

"什么叫这点事?谋害是小事?投毒是小事?你赶紧向大队,不!向监狱汇报这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虽说疯癫,再疯癫还是不忘阶级斗争这根弦。

"我可以马上向大队,甚至监狱汇报。""敌情当前,政治当先,你要是拖延不办,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猪油女一扬脖子。"这土豆还要不要?"长脚小心地问。"拿出去化验。"猪油女一抬下巴。"那我拿出去了?"长脚用李莲英的口吻说:只有把她抬到慈禧的位置,才能把戏演好。"还不赶快行动。"猪油女双手叉腰很是英武。

"我马上照办。"老狐谦恭地说。"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有问题就说。""这毒药从何而来?""废话!当然是她丈夫带进来的。""难道她丈夫想毒死她?""不是毒她是毒你。"长脚急忙使了个眼色。"我被你搞糊涂了,是毒我而不是毒她。"猪油女赶紧改口。"这次接见,我看见她鬼鬼祟祟带东西进来,这就是证据。"她兴奋地拍着手。

"她毒死你,想分你遗产?""遗产倒不是,就是她恨我。""恨你?你夺她丈夫杀她家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想知道她恨你什么?""恨......就是恨。""她是64暴徒。"长脚轻声说。"对!暴徒就喜欢兴风作浪,喜欢搞谋杀。"猪油女洋洋得意,长脚也咧开嘴。""531快要出监,她和她丈夫,冒着杀头风险给你下毒,这合不合理?"

"你这个老狐狸早让她收买了。你们是狼狈为奸臭气相投。""说话要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最大的证据,既然你包庇她我就成全你。咚咚!咚咚!咚咚!"她把头朝栏杆上撞,连撞了六下。

"你不要这样!"长脚假腥腥地劝着。"我不要活了!我现在就死!"她使劲摇着铁门,铁门发出‘况荡况荡'声。"我不要活了!"她又使劲蹬地板,地板发出怪叫。

"吵什么吵!""不要破坏小组纪律。"四周传来劝解声。"我不活了。"一听到劝,她越发叫的厉害,这才是真正的人来疯。"你去死啊!你这个没人要的贱货!脱光躺倒也没人要的骚货。"388风一样冲过来,把手指从铁门里伸进去。"我没人要,你有人要吗?咱同病相怜,全是没人要的货。"猪油女冷笑着反击,而且是致命一击。"你!"388果然被击中,脸变的惨白。

"哒哒哒!"一看388败下阵来,猪油女拾起棉鞋敲栏杆。一边敲一边跺,有南非踢哒舞的遗风。"你是否准备加刑?"老狐一声尖叫,猪油女停止了动作。

"你说什么?"混浑的眼睛定定的。虽然减刑无望,但也不希望加刑。"诬陷队长要加刑。""老狐狸又耍什么花招,我还不至蠢到这地步。""可是你蠢到这地步--你诬陷队长。"

"证据!""你说531把毒药带进来?""千真万确。""带任何东西进来都要经过检查。531能带进毒药,就是说队长也要谋害你。""这是你的推理,我绝没有这么说。""有本事说,为什么没胆量承认?"

"我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说过这话?你一辈子栽赃诬陷,不但害人还害己;不但害已还害了你女儿。你活着是祸水,死了污染一方土壤。你应该以死谢罪。"猪油女思维敏捷口齿清晰,整篇讲话一气呵成。

"我一定要揭开你的庐山真面目。"现在轮到她来威胁老狐。"你滥用职权,挑动犯人斗犯人,以此要挟队长威胁政府。你早对判决不满,对监狱不满,利用犯人斗犯人,是你的一大发明。今天就是你狼子野心的大暴光。"

以守为攻进退自如,步步为营伺机反扑,果然有女将的谋韬;从反问到陈诉,从陈诉到反击,果然是文革巾帼。好一个有特色土壤里孕育的红苗苗。

"你诬陷队长还要倒打一耙!""证据!拿出证据!你有录音吗?你有白纸黑字吗?你有我言行的摄象吗?哈哈哈!"猪油女狂笑不止。

"有谁愿意作证,证明她诬陷队长。"老狐后退二步,面向大众。"我愿意!""我也愿意!""我更愿意!杀杀她的疯劲。"四周一片拥戴声。"听到吗?如果不够还可以添。"

"你这是搞帮派,你这是宗派主义,你这是小集团主义,你这是山头主义。"从猪油女的嘴里,蹦出一串新名词。看来她熟读毛选,活学活用的很啊。

"解铃还须铃人,长脚该发言了。"老狐冷峻地说。"这事和我没关系,你别扯上我。"长脚连连摆手。

"没关系?就是她挑我上山的。长脚说,531的罪不同于一般,整她可以得到队长青睐,在组里树威风树权威。她还说......""你这个疯子放什么屁?"长脚气急败坏地嚷着。

"你还说,闲着也是闲着,既然不能和男人乐,就找点法子乐一乐。"众人一听全笑起来。"明天你就把这一切写出来,这是你将功赎罪的好机会。"

"好!我连夜写-你想把我当炮弹使,想不到炮弹在你身上炸响。"猪油女冷笑着。

后记:若干年后,我在铁马路小菜场的露天换房处看到她。她一身睡衣,汲着鞋,呆呆站着,一站就是几小时。

"时间到了,进去!"贾母提着一桶水过来。几个明为遛达,实为顺手牵羊者的一脸失望猫进小号,只有一个留守女士还在磨蹭挣扎,她就是巴比娃。

"进去!"贾母发出最后通牒。

芭比娃把脸扑在工作台上,二只手在台面下摸索。这是球场上的假动作,学名是声东击西。硕虎一个箭步从小号扑出来,对准她的胸口就是一把。这不是普通一把,而是在奶子上使劲捏一把,这一把捏的很准,很重,也很结实。巴比娃叫起来。叫是正常的,不叫我倒怀疑她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不过这是猫叫春,轻轻的,喃喃的,嗲嗲的,甚至带几分嗔。

硕虎站在她面前,鼻翼阖动,喘息阵阵,如一匹凯旋而归的种马。粗重的呼吸,把鼻毛吹来吹去,如寒风中颤抖的芦苇。巴比娃仰望着她,柔情似水中脉脉含情,脸若桃花里含娇带媚。在深情,深沉,深邃,深不可测中的激情中,四只眼珠子,你来我往,相互纠缠,相互碰撞。她们就这么相视相凝相看相对,高墙电网里,朗朗乾坤中,只有盘根错节的四只眸子。我打了个寒颤,这种畸形的,非人性的,非常态的,非自然的感情,怎么会以这么完美,这么动人,这么美妙的形式出现。

"进去!进去!"贾母大步流星赶来。虽知道她们是王八吃称跎,但也忒不把我放眼里,这严重伤了我的自尊。想到这,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进去。

此刻的眼珠子,早已成了一团泥,眼白中有我,眼黑中有你。既然成了共同体,当然对独联体的挑战置之不理。要是现在有一段小提琴,就能翩翩起舞双栖双宿,然后一头撞死,做成美丽的标本,N个世纪流传下去。

"这还了的?"贾母一气之下,身体如灌气的球滚过来。虽肚里有气,基本原则还是不能忘,那就是柿子要拣软的吃。她一把揪住巴比娃朝小号里推,芭比娃趔趄着栽进去,又圆又大的屁股,如海上的一座冰山。硕虎一看,睚睚欲裂,仰天长啸,一头朝贾母撞去。关键时刻,贾母一个优美的旋转,让硕虎一头扑在栏杆上,并在脸上留下一道金印。这下,她和发配凉州的林冲难分伯仲了。

硕虎双手捂脸。片刻,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嗥。

一排排栏杆上吊满了人,她们笑着,叫着,嚷着。隔岸观火,火景最好。快!快把这全武行演下去。

硕虎咽了一口唾沫,似有若无的喉结开始蠕动。喧哗声更大,渴望的观众等待临门一脚。

"大块头快回监房......不然我永远不理你。"一声哽咽断续飘来。硕虎像被施法,一下子僵住了。"快回去!快回去!"巴比娃凄切地叫着,一声又一声。硕虎长叹一声,耷脑缩肩踱进小号。众人发出惋惜的长叹,叹息拖的很长很长,简直是余音绕梁。

下午开班会。班会是股市的收盘,工人的发薪,农民的分红。组长报出学习分和劳役分,根据分数决定命运。

一般情况下,劳役分是死的,就如工人农民的收入。学习分是活的,就如干部的收入。别说不公平,会计学里,不也有无形资产和隐型收入嘛!

政治先行,这是100年不变的国策。报分数前先读党报,用党报武装头脑,这才是高屋建瓴。老狐把报纸扔给我,于是我做了九大队二中队三小队的播音员。尽管我读的抑扬顿挫跌宕起伏,但叽喳如蛙叫,于是我匆匆跳过烂熟于胸的伟大思想,虎头蛇尾鸣金收兵。

老狐又把记录本扔给我,于是我又做了九大队二中队三小队的速记员。这二份兼职,自始至终在大墙内陪伴着我,让我在痛苦中有了一丝慰藉:天生我材必有用。

分数一个个报出来,又是几人欢喜几人愁,还有几人怒发冲冠在心头。"我的分怎么这么低?"高脚一拍桌子站起来。"劳役分可以,但学习分不高。""我不是投了好几篇稿子吗?"

"稿子不录用就不加分,你应该继续努力。""凭什么不上我的稿?广播里有些稿子根本狗屁不痛,这样的稿子怎能上广播?""有的人比你诈骗的数目大1000倍,她为什么不进监狱?"250格格一笑。


"是啊!厂长贪污了你的钱照样做厂长,你拎了他的包却要吃三年官司。"高脚冷笑着。

"我的分为什么这么低?"巴比娃涨红脸。"这要问你自己。"老狐眼皮也不抬。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巴比娃的脸更红了。

"如果想不通,可以找队长-解释权在队长手里。"老狐淡然地说。虽口气淡淡,但有耳朵的人,基本能听出弦外之音。硕虎呼地站起来。"你把话说清楚。""说你的事还是她的事?"老狐不愠不火。"这!""大块头,没你的事。"巴比娃站起来拼命朝硕虎作手势。硕虎虎着脸,一屁股坐下。投鼠忌器啊。

"下面开始个人评议。"老狐冷笑着瞥了芭比娃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情人送的电容器,也能算你产量?

今晚看电视。芭比娃无精打采坐着,硕虎沉着脸,离她有一公尺。看来她们得到警告,这里毕竟不是二相二悦的伊甸园。

"531!你的分蛮高的。"巴比娃虽带着醋意,但绝对没有恶意。昏暗的灯光下,圆圆的脸,光滑的额,撅起的小嘴,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你有儿子丈夫你又何必?"我脱口而出。她的脸马上红了。在这里,脸红是稀罕物,也是奢侈品,它证明身上还有人性。

"我知道,可我不能自拔。""这点自制力也没有,还算人?""你不知道,其实最可怜的是大块头。""这么说你为了她?"我嘲讽着。她一声不吭低下头。

"531!把修改好的小组记录给我。"老狐走过来。我只得站起来朝小号走。

中国人一贯喜欢花架子,在监狱里,这种嗜好更得到发扬广大。改记录加记录补记录,让报表膨胀,让百分比发酵,让数字增肥。把杀人犯的忏悔,写得比‘一江春水向东流'还要哀婉沉痛;把贼骨头的认罪,写的比‘天问'还要淋漓酣畅;把阿诈里的悔恨,写的比‘满江红'还要虎啸龙吟。

记录交给老狐后,发现位置已被占领。于是,我在最后一排就座。

"她说你说啥?你和她说啥?"一个声音贴在我耳边:是硕虎。"我让她停止这一切。"

"凭什么这么说?"硕虎凶狠地问。"她有丈夫有儿子。""可我什么都没有。""你应该找一个人结婚成家。""结婚?和谁?""和谁?当然和男人。""可我一见男的就起鸡皮疙瘩。"她绝望地嚷着。我朝她看了看,魁梧的身材,宽大的肩膀,平坦的胸脯,一键一键的肌肉。我揉揉眼再仔细看,这才发现她实在不像女人。不!这不过是外型上的不像而已。

"我的罪名是诈骗,其实根子还是老毛病。"她凑近我。我有些惶恐,我实在不想招这个嫌。"我曾经劳教过。""为什么?"我抑制不住好奇。"女人需要我的身体,而我需要她们的钱。这次吃官司为什么?就是为了争风吃醋。""争风吃醋?"看着她五大三粗的丑陋样,我笑了。

"老女人给我钱,后来我又和小女人好上了,于是老女人告了我。检察院就以诈骗罪判我。""你不要干那些......勾当。"我把‘下流'二个字咽下去。"其实我是中性人,或者说是男人。我几乎没月经,就是有也少的可怜;我没有乳房,胸脯上可以做飞机跑道;我甚至有喉结,只是不太明显。"

"你应该去看病,南京钟鼓楼附近有一个医院,有一个专看此病的教授。"我拦住她痛苦的陈叙。

我曾看过这方面的报导。南京有个名教授,顶着压力,冒着风险,大胆为‘流氓犯'检查,大胆为‘流氓犯'做易性手术。

"这么说,你理解我?"她激动的一把攥住我的手。

"出去后就上南京看病。"我抽出手,反复叮咛后迅速撤退,但还是晚了一步。第二天,我被不点名批了一通:宣传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散布黄色有害言论,为罪行开脱,不认罪服法等等。再延伸下去,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教唆犯。辛辛苦苦积下的血汗分也泡了汤。从这天起,我不敢轻易和人搭讪,更不敢给人出金点子。

晚上,隔壁有人敲墙壁还叫我番号。我不是讼爷,凭什么你们的稿子一定要我改?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上次的被扣的分还没补回来。

"搭什么豆腐架子?让你改你就改,也不看看对象是谁?"老狐没好气地说。

文稿主人是长脚。长脚是泼皮无赖。得罪穷蔻就是得罪海上风暴。为了小组的长治久安,为了把不安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老狐也不敢得罪她。虽然我100个不愿意改,想到上次‘放毒'事件全靠老狐斡旋,我只的投桃报李。

隔着栏杆接过稿子。我在天书中揣摩主人意思,又在蝌蚪文里领会主人观点。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情急中另起炉灶,片刻把出炉大饼传过去。

"不许动!"一声厉喝,犹如一个霹雳,吓的我灵魂出窍。"好啊!这下让我逮住了。顶风作案,贼胆包天!外面犯罪不够,还要在里面犯罪。看!这就是罪证!"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欢欣。"你这个无耻的同性恋!"

同性恋?我什么时候和长脚勾搭上的?

"愿杀愿剐悉听尊便。但我声明,纸条是我写的,也是我传给她的,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你们不要搞株连。"硕虎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好啊!还掩护!还包庇!"巡逻者连连冷笑。

好个硕虎,虽违反纪律,虽有碍风化有碍观瞻,却是个敢作敢为的坦荡之人。就凭这点,也值得我钦佩!

后记:几年后,在虎丘路上一家饭店遇到硕虎。她是饭店经理,真正老板是床上伙伴。她拿出一厚叠的邀请书给我看,上面有HONG GONG二个漆黑大字。

"下个月我就赴港。"她喜滋滋说。"你搞大了,搞到一国二制的地方了。"

"老天爷在关门时,给我开了一扇窗。虽然性错给我带来痛苦,同时也给我带来滚滚财源。""恭喜恭喜!""我最喜欢听你唱长江之歌,能不能再唱一次?""可以!""服务员,马上把包厢的卡拉OK给我打开,我要听她唱歌。你现在干什么?"

"我在虹口技协做老师。""要是你混不下去,可以来找我。""谢谢!""你要不要和她通话?"她突然想起什么。"她现在在南京路上做营业员。"

"你们结婚了吗?""我们没有结婚,但保持情人关系-这让我们的激情永远不消退。"

"好!永不消逝的电波。"我点点头。

"电话通了。"她把电话递给我。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接了电话。寒暄几句,我就听出有平音而没有重音,有礼节而没有热情,有泛泛而没有真切。于是我把电话递给硕虎。电话易主后,果然有了重音,有了热情,有了真切,有了撒娇。四个铺垫只为一个主题,那就是让硕虎为她买钻戒。芭比娃详细谈了钻戒的克拉,形状,成色,造型,不但对钻戒有严格要求,也对购买时间做了最早和最晚的设定。

"她变了!"放下电话,硕虎朝我抱歉一笑。"你拼命搂钱捞钱,然后用女人的钱贴给另外一个女人?"我想起那个‘搂'。当年巴比娃没能实现的梦,现在让硕虎替她圆,这也算殊途同归。

"没有办法,我实在太爱她了。"硕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丈夫知道这事吗?""不知道我们的事,只知道她变了。她丈夫说,监狱果然是所大学校,才三年,就彻底改变了你的一生。"

"她丈夫是喜是忧?""喜的是老婆能搂钱,忧的是老婆变成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是葛薇龙的丈夫,还是葛薇龙的姑妈,还是葛薇龙自己?""什么葛薇龙?""我是说,30年代的人物在90年代复活了。"

"不管怎么说,我对她的爱完全没有......肉欲。"她斟酌地吐出这二个字,而且极斯文。要是爱玲还活着,是不是还要点第三炉沉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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