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多名老访民接触后,笔者认为:由于奥运而出现的"县委书记大接访"之类的措施,这仅仅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标方式,与"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之类的投机手法,积重难返的冤假错案与无以计数的侵权案件,靠县委书记们一个月间的"大接访"是不可能解决好的,"事要解决"最终将被证明是一句漂亮的官话。这是因为:上访,是缠绕不清的政治怪圈、泄漏不断的经济漏斗、滔滔不绝的文化迷宫。
本文先说上访的根源,说明为什么上访是环环相套的、缠绕不清的政治怪圈。
一.由上而下的暴政乱政
60 年的中国政治,可以说有三个主题:革命、共产、发展。北京发号司令,一个个政治运动,一个个经济主题,一个个政策调整。一党专政的、中央集权的、长官独裁的、残酷镇压的治国模式,使革命、共产与发展呈现出全国一盘棋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现象。在个人迷信、长官意志的权力结构之中,导致唯上级、唯教条、唯文件的执行文化,并且,"越左越好"成为一种明哲保身的法宝。这就导致了许多祸国殃民的行政行为。当党中央发觉问题严重,于是就有"纠偏"的政策下来。更不用说大跃进、文革这样摧残国民至深至苦的经济、政治运动的存在,导致出现拨乱反正、全盘否定这样大面积的纠错运动。
"革命"主题离当今最远,上访涉及的人事也较少。那时发生过土改扩大化、镇反扩大化等严重问题。一些人的脑袋糊里糊涂地掉了,不知是为什么掉的;一些人的自由糊里糊涂地失去了,不知为什么进了监狱。在掉脑袋、进牢笼的同时,一些土地、房屋、浮财被充了公,姓了共。也许正是夺取土地、房屋、浮财的需要,主人才丢掉了性命与自由。在省城、在北京,曾出现过涉及土改与镇反的访民。
共产,或者说叫"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涉及到自公私合营到撤销人民公社制度时止30年的政治与经济运动。涉及到的上访,一是1949年至1967年间,中共采用10多种手法"劫富济贫",把城市住房总数中的50%以上的房屋据为己有,接管、接收、代管、没收、经租、征收、合营、"捐献"等等。1980年开始有系列政策要求退还。由于涉及到建筑物的用途、权属、拆建等等因素,这退赔是不干不脆的,久拖不决者有之,胁迫"卖给政府"者有之,总之,"不了了之"是县级政府的上策。但是,每个县总有一二十个不情不愿的人,总有个别要讨个说法的人,他们前赴后继地上访以争取维护自家的产权。由于年深日久,必然反反复复地从地方到北京上访。二是农村房地产争议,有的属于集体的地,有的是农村居民的经营性房地产,有的是宗族性财产(祠堂),被县、乡政府巧取豪夺、长期占用、胡乱拆迁或转手买卖;三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年代延续一代人之久,基层政权、基层官员为打击他要打击的人,欺上瞒下,超出政策范围胡乱整了一些人,这些人跌入了人间地狱,但"平反"、"改正"的花名册上却没有他(她)的名字,财产没有退回,名誉没有恢复,损失没有补偿,他(她)不屈不挠地来来回回,到了黄河不死心。
发展,邓小平说"发展是硬道理",于是在" 发展"的名义下,强制征地、强制拆迁、胡乱开矿、乱收费等等"全国山河一遍红"。尤其是城市周边的地,以及珠江、长江、海河等三角洲的大片土地,逐步被蚕食。所谓"强制征地"是在没有与农民协商好的情况下,以公检法为保镖、打手、先锋,开进推土机,捣毁房屋、蹂躏田野、毁坏庄稼,使之成为"不可耕"的废墟、废地,事后再给予象征性的补偿;"强制拆迁"既发生在乡村,也发生地城市,为了市政建设,为了政绩工程,为了实现官商勾结的开发梦,在"城市土地国有制"的借口之下,强迫市民离开原住房,有的地方补偿价格极低,协商不成,就来硬的,动用公检法,甚至是雇佣黑社会流氓,拖的拖人,掀的掀东西,推土机三下五除二把房屋摧毁;"胡乱开矿"、胡乱办厂,导致一部分村庄空气污染、水源污染、地下水位下降到"无水"、庄稼无收等等,村民要打个说法,官商勾结起来, "枪打出头鸟",制造莫须有的罪名把村民带头人送进监狱;乱收费曾经长达 10年以上成为县、乡、村的生存模式,形成了"民不聊生"的黑暗年代,尤其是"计划生育罚款",逼死多人、打死多人。农村被县乡控制,村一级成为向县、乡官员提供吃喝的对象,村官为了自己发财、为了孝敬乡官县官以保安全,便施展十八盘武艺侵占、变卖、贪污集体财物,村民起来上访,官官相护的传统与现实,使他们上上下下不亦乐乎。与此同时,工厂被蛀虫们搞得破产、停产,然后贱价一卖了之,下岗、失业的工人集合起来讨说法,工人领袖坐了班房者大有人在。在这些事件中受侵害、遭打击的农民、工人要求恢复权益的上访便让长途汽车、长途火车增添了许多客源。
下级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是因为"上有政策 ",他们是执行者,他们有依仗、有靠山。即使错了,也是上级的错,他们无所恐惧。自上而下的纠错,他们虽无奈,但很有"对策",因为"官官相护"是个颠扑不破的传统,因为这是制度化的、结构性的、普遍化的、潜规则性的"错误 "。在制度没有改变之前,在权力结构没有颠覆之前,在中央未下"一风吹"(如右派"改正")的政策之前,在民主没有成为明规则之前,他们有恃无恐。
二.由下而上的官僚主义接访
上访部门至迟在文革初期常规化了,制度化也有了20年。自上而下的信访部门,成为受侵害、受伤害、受迫害的访民寻求正义的窗口。但官僚主义的惯性,使信访部门成为聋子的耳朵"摆样的"。
乡级政府因为权威不够,因此,他很乐意地不承担责任,能吓阻则吓阻,能蒙骗就蒙骗,能拖延就拖延,能敷衍就敷衍,何况,他自己往往是当事人,他采取的主要手段,在三十六计中,有瞒天过海、以逸待劳、无中生有、笑里藏刀、借尸还魂、擒贼擒王、釜底抽薪、金蝉脱壳、偷梁换柱、上屋抽梯、反间计、苦肉计等等。
县级政府是中国政权最要害的一级。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部门林立,互相配合、狼狈为奸。或者是以过时为冠冕堂皇的理由推卸性地把大门封闭,或者是在部门间踢皮球踢得你头昏脑胀,或者是不立案不受理,或者是通过乡、村权力人士施加压力。颠过来、倒过去,搞得你筋疲力尽,大多数人在这过程中不得不偃旗息鼓。个别上访者,法院虽接受你的诉讼,却往往让你输了官司。更极个别的,仍然上访,于是截访,截回来,挨打有之,让你劳教者有之,劳改者有之。他采取的主要手段,在三十六计中,有借刀杀人、声东击西、暗渡陈仓、打草惊蛇、欲擒故纵、浑水摸鱼、反客为主、空城计、连环计等等。
市级政府离访民远一些,衙门大一些,上访成为他们的一个亲近下级的途径,是一个让县、乡官员陪小心、供孝敬的机会。提到市里来的争议与纠纷,往往事体较严重、较复杂。市政府不愿意为民解难、为民解忧。常见的形式,是二审维持一审的判决,是不痛不痒地批示回县城,是议而不决。他采取的主要手段,在三十六计中,有趁火打劫、隔岸观火、调虎离山、假痴不癲等等。
省级政府、中央政府的信访部门,对前来省城与京城的访民,对这些求"青天大老爷"出现的访民,心情很矛盾。假期我是个省官或京官,对于一件在当事人看来的天大的事("人命关天"、家庭存亡等),在我看来,往往是小事一件,我能够为此耽误时间、体察下情,为访民一展悉眉么?我能为了一个小民与市、地、县的官府过不去么?即使有心,我怎样能查清楚真实情况(往往下级机关已经编织了复杂的证据、证词、证人等)呢?因此,只能 "批示"下级某级某个部门接待与处理。这就是一个博弈:犯罪犯错的是下级,纠正罪错的仍然是下级。检举信、举报信、上访信,经过公文旅行,最后回到了当事人的一方:官方、官员手中。"天高皇帝远",你奈我何?有的是历史遗案,当事人的双方行为人甚至不在世了,处理好了无功劳,没处理无错误。
"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只要中央集权模式的政治结构不变,那么,逐级上访寻求"青天"的传统"喊冤"的就会不绝如缕。任何打击、迫害、阻挠都不可能让上访绝迹。中国之大,每县一人,就是2000多人;10人,则20000多人,100人,则20万人。于是,北京出现了上访村,于是,全国人大、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就被访民们无意间封堵住出路的情况就屡见不鲜了。
三.事如何解决?
2008年中共中央"六二八"信访电视电话会议既表现了最高当局的震怒,也反应了新信访条例在实施中的两难:官民对立与警民对峙的社会形势下,访民很有可能酝酿成乱民与暴民:贵州瓮安事件与上海杨佳案,无不与低层民众上访的渠道不畅通相关:李树芬的死亡案,杨佳去年被警察殴打事故,最后扩大成为县委县政府县公安局被打砸抢烧,或警察6死4伤的震惊全国的大事件。在网络时代,事件被放大,典型化了两事件同时也在拷问:信访制度如何坚持?
信访制度必然导致上县、赴市、到省、进京的上上下下、一来二去的上访征途。上访问题的"事要解决",尽管这是中央的指示,但最终不是解决不了。因为上访的问题仅仅是同类型问题其中的一小部分,解决了一小部分,其他的上访就被鼓舞与激励,纷至沓来,没完没了。因为60年统治作了多少孽呀?某些个似乎是解决了的问题,如"右派""改正",实际上并没有处理:非正常死亡的右派,或者是无罪劳教劳改的右派,妻离子散的右派,二十多年的非人道待遇,等等,经济上是没有补偿的(200元可补偿一条命?)又如土地征收征用,农民90%的并没有获得合理的补偿(100%地被市、县、乡、村,甚至是省截留一部分征收、征用资金),1亿失地农民要讨个说法,岂是信访制度所能解决得了的?
如豆腐渣工程。目前看来,江泽民掌权时期,采取中央出政策,乡村出钱出人的"普九达标"工程时,建设的那一批乡村小学、初中,大部分是豆腐渣工程。豆腐渣工程必然在造成伤亡。汶川地震显示出这批学校是地雷,是陷井,是杀手。家长们讨说法,谁能说得清?中央出政策,你不能说这政策"不好"(普及农村小学、初中九年义务教育);但中央不出钱,"农民的教育办",县、乡、村、民无力负担这大跃进式的乡村学校建设的死命令,于是偷工减料有之。豆腐渣工程是正常的,反之才是反常的。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你相信不不相信北川、汶川学校失去子女的家长们会找到个心服口服的说法?笔者是不相信的。
因此,一边是民心的背离,一边是民怨的积累,官方却仍然在政治怪圈中里思维与行为。上访不会绝迹,访民不会绝种,小者是酝酿杨佳式暴徒("英雄"),大者是瓮分式暴乱("起义")。挡得了奥运一时,挡得了霉运一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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