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官”在剑桥的表演秀

犹豫了几次，加上这两天手头有急事要处理，曾一度放弃了发这个帖子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这种恶心的事情还会经常发生，而我又打心底厌恶乃至害怕今后再看到这样的现象，就横下心来开始键盘运动了。

　　事情得从5月8日说起。

　　根据此前接到的剑桥中国学联电子通知，这天下午2点，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务委员会主任（国内的同学都应该知道这是个什么位子）程某某教授将在剑桥大学法学系B16室做题为《中国高等教育发展趋势》的讲座。从学术上讲，这是一个让人有所期待的题目。

　　于是，我们几个在此访学的同事于下午1：48一同赶到了讲座地点。尽管我们的办公室离法学系只有百步之遥，但是我们还是提早了将近一刻钟到达B16室：一来是因为这边的学术活动基本上都会按照预定的时间进行，二来也有为国人捧场的成份，能够在剑桥听到中国学界的声音，毕竟还是值得鼓励的事情啊。

　　但是，我们到了那里才发现，大约可以容纳80人左右的教室内当时只有两个亚裔女孩，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从国内来的留学生，其中有一人正在利用等候的工夫认真地看自己的书。

　　我们找位子坐下后不久，法学系的一位老教师出场了，看样子像是讲座的主持人。这位剑桥老师年过半百，手里拎了个很大的公文包，微笑着朝台下的我们点点头，斯斯文文地走到讲台前坐下。快两点的时候，偌大的教室里总共坐了不到10个人，其中一半以上是中国人（包括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1:58分，终于来了几个剑桥本土的学生，其中有位三十上下的高个小伙子，看样子应该是这儿的教师。我瞅了瞅教室右前方挂的石英钟，心想，“讲座人该出场了吧”。

　　也许是看出了大家有点焦急的表情，本来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主持人站起来，微笑着告诉我们，“他们正在往这里走”。

　　听到这个信息，我们略感释然。毕竟“琵琶”要出来了。

　　我这人向来痛恨不守时的人。对于这位不守时的程某，自然先在心里小有了反感。

　　2：04分，程教授终于在一干随员的陪同下出场了。我忍着心中的不快，打量了一下那些随员，三女四男，胖瘦皆有，女士穿裙，男士一律西装革履，每人胸前别着一枚人大校徽，那架势感觉像是要出席联合国大会的要员即将登场。毕竟人家是一副部级大学的教授啊，有几个随从还不应该么？我先忍忍再说，好歹别人都没有吱声，再说了，也得等人家程教授坐稳了才能听到他“精彩”的演讲啊。

　　我耐着性子在座位上等着，与身旁的同事们交换了一番眼神，看得出大家都有点不耐烦了。来剑桥这么久，听过无数讲座，参加过无数场讨论课，也听过不少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大课，也看过多场不同演出，像这样不按时间出牌的现象，这还是第二次（上一次是江苏的李源潮先生来这边的一个女子学院讲“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他们一行迟到了至少有半个小时）。当时真想离席去图书馆看书，但是环视一下偌大的教室，到这时还不到三十人，我便横下心来——把捧场进行到底。

　　我把目光投向程教授，他已经在讲台前坐好，三位随员开始为他调适电脑，准备播放课件。几个人摆弄了好一阵子，旁边还有剑桥校方安排的一位胖胖的女工作人员做指导，但是因为系统不兼容，投影屏幕上半天仍然没有信号。程教授的随员请求那位胖小姐叫技术员来，她回答说技术员“正在往这边赶”。

　　情况紧急，本来在台下坐着的另外一位随员也赶紧去台上救场。程教授的四位随员继续在那里调适电脑（Dell，手提式），翻译和胖小姐在继续沟通。在剑桥的技术员不紧不慢地抵达现场时，程教授的随员中终于有一位想到了用移动U盘之类将课件拷贝到剑桥的电脑上的高招。问题终于解决了。在此过程中，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程教授脸上的表情。天啦，他竟然是那么从容，那么镇定自若，那么目不斜视！真让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自愧弗如啊。我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要不是人家程教授这么有“修为”，他能够当上副部级人大的校务委员会主任？

　　石英钟上的时间已经指向5月8日下午两点17分。

　　谢天谢地，屏幕上终于显示出了拷贝到英国本土电脑上的程教授的课件！

　　主持人手里拿着两页A4纸，走上前来，看样子讲座终于可以开始了。

　　让我等没有料到的是，这位主持人竟然会说中文（后来得知他研究的学问与中国相关）。他用有点慌乱的口气，好好地把程教授恭维了一番，大意是说，程教授在中国高校多年，不仅是著名的中国人民大学的管理者，而且多年来一直在研究中国的高等教育，要想了解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趋势，再也找不到比程教授更合适的人了。主持人同时提醒程教授，讲座时间为一小时，之后有15分钟的提问时间。

　　在大家鼓掌的时候，我再次环视了一下教室内的听众，截止2:18分，一共有27人，其中程教授及其随员共7人，外国人（含那位主持人）共8人，余下的则均为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这么几粒人（因为眼下正是剑桥学生考试时间，来听讲座的人不多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让见惯了大场面的程教授心有不快，但是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谢过那位剑桥教授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让我没有料到的是，程教授居然一开口就说的是英语！“女士们，先生们”的问候一通之后，程教授开始表扬起剑桥来，接下来说到了他讲座的内容，然后为自己的poor English道歉，并细心地提醒大家，下面他要中文讲演，同时由身边的那位小姐给他口译。可是，我颇觉纳闷的是，程教授为什么就想不到为自己的迟到，为耽搁大家这么长时间而道歉呢？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学生或职位比他低的人面前道歉的先例？也许他认为不迟到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如果先前的迟到还可以忍受（毕竟不足十分钟），那么后面因为调适电脑而耽误那么长的时间则很让人无法理解。既然带了那么多随员，既然程教授要摆摆副部级的谱，为什么不事先差遣一位随员提前准备好电脑及课件呢？与程教授所肩负的同剑桥交流重任相比，这自然是小意思。可是，在那些抱有兴趣来听这个讲座的人心里，这小意思却大有意思：足以见出教授一贯的官僚作风，而且还让人明显觉得这是不尊重人的表现。
　　
　　
　　程教授一共讲三个大问题：一、2000-2006年中国高等教育发展概括；二、中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的原因；三、以中国人民大学的发展为例具体剖析中国近年的高等教育发展。

　　介绍完大纲之后，程教授给听众们带来了大串大串的数字、各式各样的表格，把中国高等教育的“大好”形势好好地描绘了一通，对于中国人民大学的表扬更是不遗余力。程教授说，剑桥也培养过不少的官员，而“我们”中国人民大学也培养了四百多位部级以上的官员，我们的学生中，还有四位学生曾经获得奥运会金牌。

　　看着程教授在那一组接一组的数字，一个接一个的硕士点、博士点、重点学科、国家级重点学科、博士后流动站之间游刃有余地纵横驰骋，我们这些台下的中国学人大多感到脸红心跳。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学者都知道，这些数字不是我们对外炫耀的资本，至少不是来剑桥炫耀的资本。

　　难道程教授真不知道人家剑桥，乃至整个国外学界根本不稀罕这些学位点之类的数字游戏？其实，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心中想的是如何为他此行的目的服务。为了达到与剑桥交流与合作的目的，他必须抓住他认为自己必须抓住的每一个机会。从讲座一开始，程教授的一位随员就开始用摄像机满教室忙乎起来。程教授在剑桥“讲学”的珍贵记录，精彩岂容错过？

　　可是，5月8日的讲座最终证明，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面对不合适的对象做了一场错误的宣传。

　　那位主持人对程教授的讲座显然不感兴趣，演讲进行到不足一半时间，他“竟然”在前台打起盹来。如果不是手中拿的那两页纸掉到地上弄出了异样的动静，主持人或许会睡到演讲结束也未可知。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现任校务委员会主任，程教授竟然来剑桥同大家交流人人都可以从新闻报道，或者“google”或“百度”中即可解决的问题，岂不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事后，我听一位同事告诉我，在讲座期间，坐在她旁边的一位英国女学生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概括了程教授的全部讲座内容——“广告”。尽管这个英国学生学习汉语的时间还不过六个月，但是她把这俩字用得那个准确呀，让我们只有佩服的分。

　　我们这些坐在台下的中国学人真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但是为了大家的颜面，我们最终忍住没有中途退场。

　　3:02分，程教授的主题发言终于结束，他欢迎大家去中国，欢迎同学们到中国人民大学去学习。

　　主持人宣布可以提问了。那位中途退场，然后又复出的教师模样的青年第一个提问，他想知道，中国的高校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快速扩张下去，大学生的人数是否会继续增加。但是这个问题却被翻译省略了一半，后来又误导了，自然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第二个问题是我的一位同事问的：前不久我们得知了中国人民大学国关学院的“张鸣事件”，我们这些在海外的中国学人对此非常关心，请问人大校方是如何处理此事的？您本人对此有何评价？程教授把李景治在四封公开信中说到的那些理由说了一通之后，代表中国人民大学表态说，张鸣把他与李景治之间的事情拿到博客上去，让13亿中国人都知道，这不合适。听到这个回答，我们再也没有提问的兴趣。

　　本来还有一位来自东方研究院的外国女学生要提问，但是主持人说程教授一行下午还有约会，讲座到此结束。看那情形，或许是那位教授早已失去了继续忍受这种官样文章的耐性。当然，程教授一行后面还有约会也是一个很正式的理由。听主持人这么一说，我沮丧的心一下舒坦了：谢天谢地，终于不要继续捧场了！

　　讲座结束后，我们几位同事回到办公室，针对程教授的讲座谈了各自的感想。我们得出了如下几点共识：
　　
　　第一、 听了程教授的演讲，我们知道了一个真理，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中国的学术官僚都有一个可贵的品质：能够将学术官僚的作风保持得表里如一，决不会内外有别。
　　第二、 听了程教授的演讲，我们放下了一颗心：中国高等教育的改革短期内还不会到来。
　　第三、 听了程教授的演讲，我们达成了一致共识：今后再有中国的“学官”来剑桥演讲、座谈之类，我们再也不必厚着脸皮去捧场了，他们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脸皮把一切搞定。
　　第四、 听了程教授的演讲，我们为剑桥感到遗憾，出了那么多的诺贝尔奖得主，竟然不满世界去宣传，足见剑桥校方何等“弱智”！
　　第五、 听了程教授的演讲，我们为剑桥感到惋惜，堂堂一个八百年名校，现任教师中的教授竟然感不上国内重点大学一个学院的教授数额！就凭这几个教授，也敢说自己是研究型大学？
　　第六、 我们希望，表演到此结束，谢绝下次光临！
　　……
　　我们的感想还有很多，我们的共识也剩下不少，但是我有点累了，先这样打住吧。末了，我有个提议，希望在国外留学或访学的学生和学者，不妨写一写各自在国外亲历的类似情况，晒一晒那些托中外交流和学术之名而污辱学术的人吧。我觉得，如果要改革我们的高等教育，要提升我们的学术研究水平，戳穿这种打着考察、交流幌子，满世界转悠，把人民币不当钱花的学官的表演秀，也大有必要啊。在认识了方鸿渐们之后，我们要认识的是这些在国外忽悠的中国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