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破车,横行美国数省

一直到九十年代之前,我所使用过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我的一个在美国的舅舅,80年代中到中国探亲的时候,曾经感叹自己已经20多年没有骑过自行车了,再骑,感觉竟然非常享受。俺形容他这是吃惯了大鱼大肉,忽然改吃喝野菜的那种精神愉悦。 但俺那时骑的,却是一辆70年代初的“永久”牌载重自行车,老态龙钟。朋友开玩笑说它是“浑身都响,就是铃铛不响”。那时候,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开四个轱辘的车子。

1990年,俺在美国的第一辆“坐骑”是一部4人座的1986年的“奥茨莫比尔”。哪是教会的一位弟兄“半买半送”,以100美刀的价格卖给俺的。从此俺鸟枪换大炮,从“蹬车”一族,摇身一变成了“开车”一族,这可是一个质的飞跃。虽说俺囊中羞涩,但能供得起这老爷车,已然兴奋不已了。

其实就年份来讲,俺的这部“奥茨莫比尔”并不算旧,5年都不到嘛。问题是这哥们是一部在车祸中严重受损的所谓的 “报废车”,俗称叫“Salvaged Car”。它左边驾驶座方向的车门,已经被撞得凹下去有半米深,然后它的冷却系统也被撞得伤筋断骨。哥们开它的时候,必须作“两手准备”:第一是我必须从它右边的门进出,否则有可能这车门打开了,就再也关不起来了。第二是俺必须准备很多的机油和冷却剂。这哥门是个“浑身冒烟,就是屁股不冒烟”的主儿,经常开到半路,俺就得歇一阵子,让它消消气,再喂它喝几大缸。

但没了它,你还真的寸步难行。俺的那个“销售团队”,全得仰仗它的鼻息。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这爷们,否则俺在美国的那“第一桶金”,还不知从何捞起。美国有一些节日是“发财”的好时光,譬如说感恩节,情人节,母亲节,圣诞节。通常到了这个节日期间,你只要会花70-80美刀,买些玫瑰啊,康乃馨之类的鲜花。用塑料纸包好后放在水桶里,往车后厢里一搁,基本上生意就可以开张罗。要是你能有足够的幸运,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话,那么3天的节日下来,你赚个800-1000美刀,也不成问题。一枝成本25毛的玫瑰,通常最低的卖价是3美刀。无疑这是一个10倍暴利的生意。

俺是“无照经营”。所以通常只能采取的是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游击战法。要是没车子,这生意当然就翘掉了。美国的警察,虽说执法通常要比中国的“城管”文明些,不搞“抄家”一类连锅端的缺德事,但他们通常会攆。所以我们就不得不经常更换地点。如果能找到一个人流多,警察又不管的地方,那可就大发了。我曾经创造过10分钟内销售35美刀的“辉煌业绩”。哪是在纽约上城,一个坐落于某个富人区内的大型购物中心的“交通要塞”上,既是进出车辆的必经之道,又有“Stop”(停车)的标志,俺只不过是将手中的玫瑰花束,朝那些驾驶员的眼前晃晃而已,这火爆的买卖就马上就开张了。不过很可惜的是,在这种黄金地段,警察哥们的眼睛,通常也都贼尖,10分钟之内,俺就被他们“驱逐出境”了。这发财的兴奋,与美梦破灭的悲痛,统统都在转瞬之间。

话说回来,美国拥车容易,养车难。别的不说,买完车,过一阵子后俺去上保险,我的妈妈咪呀,六个月最简单的一个责任险,价格居然是俺这老爷车的3倍都不止。请人来教车,每小时学费最低25美刀起价。俺大概只花了2小时“启蒙”吧。后来就干脆就豁出去了,决定走“自学成才”之路。

俺居然找到一个旅馆上夜班的好差使。每小时5美刀薪水,从晚上8点上到第二天清晨8点。这是个台湾人开的小旅馆,坐落在一个小机场的边上,周围群山环抱,极其宁静。大概到了晚上1点钟过后,整个旅馆基本上就没有进出的客人了。更深人静,无忧无扰,俺起先是战战兢兢地在停车场练一些简单的动作,然后胆子稍大点了,就练急行,刹车,拐弯等等复杂的动作。再过一个礼拜的时候,俺已经感觉这小小的停车场太乏味太没刺激了。

白天,俺通常都将车子停得离旅馆很远的地方。因为俺的台湾老板说我若把车子停在他旅馆的门口,他的客人多半都会给吓跑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是他崭新的BMW750)但是到了半夜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俺就是这儿的山大王了。万籁俱寂。你一个人开着辆车窗洞开,被山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破车,怡然自得地地行进在这个叫“伯克希”的宁静的小山区里,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道路不宽,但却是平整的柏油路,上面看不到任何的坑坑洼洼。路两边是茂密的枫树林,兔子,鹿,臭鼬等一干大小动物,大大咧咧地从你的车灯里横穿过街。偶尔有一两间乡村别墅的灯火,一晃而过。扑面而来的的,是美国的乡村特有的那种宁静,清香。在大多数时候,在山路盘旋多时,你居然看不到任何来车。那种感觉简直令人飘飘欲仙。而且还特刺激 -- 因为我即没有驾驶执照,又没有汽车保险。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个游荡在群山旷野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幽灵。

这样的冒险,一直到一天晚上,我差点儿被警察逮到才歇手。那一天夜里,我开了很远的路,到了凌晨3点多钟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经下了山,快要进入到人口密集的城市的边缘了。这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迷了路,心里发毛起来。我转了个弯,拐进一个商场的停车场内,准备在那里掉头回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一辆警车跟着我后边鱼贯而入,在离我的车子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哥们也不亮红灯,和不打警笛,只是用车头明晃晃的高灯,死死地罩住我的车。非常幸运的是,不知为何,当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这哥们竟然没有将我拦截下来盘查。我成了他手中的一条漏网之鱼。他想他大概只是感觉我有点儿形迹可疑而已。但没有明显的违规动作,所以就决定放我一马了。感谢上帝啊,他若是将我拦截下来的话,呵呵,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的搂子会捅得有多大 -- 没有驾驶证,也没有保险。。就算不蹲局子,光罚款和吊销行车考试资格这两项,估计就够俺们喝一壶了。

我考驾驶执照最大的感触就是:美国和中国,在制度及理念之间的差距实在有若天渊,反映在考驾驶执照,这样非常细微的生活细节上,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以前我在中国的时候,看到驾驶练习场,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障碍物,驾驶员就在这些弯弯曲曲的障碍物中,学习如何规避,绕行,躲闪。。等等高难度的“技巧”。俺那时的印象就是:这开车,可不就是和在做人一个道理么?你得有很深的城府和心计。知道那些陷阱是你能跨过去的,那些则是你必须绕过去,或躲过去?这就全凭你个人的“本事”了。

但在美国开车,就完全不必学这些奇奇怪怪的,七拐八弯的“本事”。说白了,你是否能拿到驾照执照,考官看的主意是你的“态度”,而不是你的“技术”。你的技巧哪怕再高超,如果上车不系安全带,左右拐弯不打信号灯,在“Stop”标志前没停6秒以上的时间,或者是闯红灯,看见行人过斑马线时不停车。。。所有这些在中国司空见惯的开车恶习,只要你犯了其中任何的一条,那么对不起,你的驾照考试立时就算玩完了。说明在美国开车,也跟在美国做人是同一个道理:你不必有很深的城府和心计,但是你一样东西你肯定得先学会:那就是守秩序,守法,这比什么都重要。

多年以后,俺曾经不止一次遇到从中国大陆,或从台湾来的中国人,对我说他们在国内已经开了几十年的车子,可来到美国后,“路考”却三番五次落第,他们都搞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想这当然是他们不明白在美国做人,和在中国或台湾做人,是有极大不同的。这也难怪么?美国人读的最多的书是《圣经》,而中国人读的最多的则是《三国》。《圣经》教人如何“守法”和“守信”。《三国》则教人如何“权谋”和“算计”。这就叫“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吧。

言归正传,俺的这辆破车,开了将近一年后才进了“坟场”(Junkyard)。但这时俺已经从它那里榨取了触目惊心的“剩余价值”。虽说它经常给我带来麻烦,但基本上都还算“有惊无险”。譬如有一回,我的教会牧师来旅馆看望我,俺亲自开车接送。没想到它居然敢在半路上抛锚。结果我们只好将它送到附近的修理厂。 回家的时候,我们没有车,俺的这位台湾牧师当场传授如何在美国搭“顺风车”宝贵经验:你站在路边,冲着迎面而来的车辆竖起你的右大拇指头,人家就会明白你需要一个“Ride”呢。结果我们试验了一下,嘿嘿,还真灵。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搭了3辆不同的便车。

90年的那个寒假,我们在四个轱辘上跑了上万里的距离。我们住在纽约,但足迹却遍及新泽西,佛吉尼亚,康乃迪克,宾夕法尼亚,北卡罗莱纳等好几州。我生平中最辉煌的一次销售纪录,是在北卡罗莱纳的一个空军基地的家属营中创造的。俺至今都不记得那个小地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那天正好是圣诞节,俺们稀里糊涂地闯进了这个空军基地家属的营房-- 哪是一个由好几排活动房屋(MobilHome)组成的小村子。貌不惊人,我们绝对没有想象到,在这等简陋的房子中,竟然居住着一群乐善好施的“富婆”。如果说大多数美国人平时就很慷慨的话,那么到了圣诞节,他们就简直像天使。我们在哪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吧,赚了多少银子呢?俺没敢问别人,自己口袋有一大叠厚厚的票子,一元的,五元的,十元和二十元的,乖乖,俺一连点了三遍,足有350多美刀。他姥姥的,我终于发财了。

有一天,从康州回家的时候,我的这部老爷车终于在高速公路的半途中“光荣”了。那是在半夜10点多钟左右,它将我们一车4个人,都抛在了旷野里。无论我们怎么鼓捣,它都不再呼吸喘气了。我知道它的末日终于来临了。那个地方离我们学校还有将近2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打电话回学校去找“救兵”来接我们回去。但俺的这部“英雄车”,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拖车的人告诉我,如果要修理的话,大概得花上千美金不止,这不值得。而且光拖车的费用,至少就得600-700美刀。怎么办呢?最后那个拖车的人说,他可以“免费”将我的车拖到附近的“汽车坟场”中处理掉。我左思右想,心如刀割。知道我别无选择,这是唯一一个最好的,可以让它“善终”的方式了。- 毕竟,它已经成就到了它在人世间,所能成就的最辉煌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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